據薑先生回憶是一九四八年六月二十日這天,他與他的夥伴們逃離被解放軍重重包圍的長春市,在以後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穿越了戰火紛飛的吉林、遼寧、河北三個省遼闊的地麵,最後到達北平。這時他們已是心力交瘁,疲憊不堪。然而北平並不是他們預期的駐留地,他們隻打算在這裏稍事休息,然後重新上路向大後方轉移,以避戰亂。這時卻聽到一個讓他們震驚的消息:北平市議長許惠東針對大量東北學生的擁入,提出一個將學生編成軍隊打回東北的議案,這議案激怒了曆盡艱險才逃出的數萬名流亡學生,於是七月五日這天上街遊行示威,抗議當局讓他們充當內戰炮灰的可恥陰謀。而北平當局不為所動,執意不肯收回成命,學生又於七月九日這天舉行規模更為浩大的示威。薑先生和他的夥伴也加入到這次遊行示威中,薑先生清楚地記得,當遊行隊伍行進到離前門不遠時,虎視眈眈的青年軍208師師長段雲命令部下向示威學生開火,發生流血,示威學生作鳥獸散,紛紛逃離北平。薑先生和他的夥伴逃到天津,欲從這裏乘船到上海,然後南下,隻因走這條海路的人太多,他們買不到船票,無奈隻好暫住在位於大王莊的東北第四臨時中學內。沒過幾天,解放軍開始攻打天津,與守城的衛戌司令陳長捷部展開交戰。在激烈的槍炮聲中,薑先生他們感到自己正置身於命運的旋渦中,一切皆叵測不定。
薑先生認為是奇跡出現,他和他的幾個覺醒團同誌竟購得飛往青島的機票,這是此時此地逃離戰區的唯一途徑。飛機是軍用貨機,運送供國軍苟延殘喘的軍需物資,回程便改為客用,這便為急於撤離戰場的軍政要員及他們的家眷提供了便利。薑先生與他的同誌屬不倫不類一輩,能搭上飛機實為幸運,隻是好事多磨,一連幾日航期拖延,要麼天氣原因,要麼飛機臨時被“上峰”調用包乘,於焦慮中苦苦等待,終於等到可以成行,又因機械故障從上午延到下午,飛機才在陰霾中起飛升空,當飛機開始飛越硝煙彌漫的華北戰場,疲憊不堪的乘客方如釋重負,舒下一口氣。
薑先生記得也就在這時眼前現出美麗的青島,心隨之激動起來,不是為故地重遊,而是不日將由此經海路南撤至國統區後方,從此遠離戰火。薑先生在這溫馨幻影中合眼入睡,直到被飛機的劇烈顛簸驚醒,機上一片嘩然,女人已開始暈眩嘔吐,薑先生與他的同誌們尚能靜定,畢竟是與日本人較量八年,經曆過鐵窗熱血,此刻除了心裏還有一些放不下的人與事,生死已置之度外。不久機組出麵告知真相,飛機遭遇惡劣天氣,被氣流所阻,而氣流區域有多大,飛機能否穿越過去尚不可知,因此必須盡快做出決斷,是冒險強行穿越還是放棄目的地,繞道至便當機場降落,如此便不能確保一定會降落在國統區範圍內。不言而喻,選擇是兩難的,誰也無法判斷哪是福哪是禍。一位坐前排戴少將軍銜者衝機組人員大吼大叫,說寧肯墜機也不要落入共黨之手,當他明白軍階再高在飛機上也沒有發號施令的特權,隨後像泄了氣的皮球,無聲無息。決斷權終是在機組手裏,在努力無果的情勢下決定放棄飛往青島,轉向西,於太陽低懸時降落在一座簡易軍用機場上。看見朝飛機包圍過來的是一群穿“國軍”軍服的軍人,大家便清楚是降落在國統區。
薑先生與同機人很快便知道此地也如同天津已在解放軍的包圍圈內,是一座孤島,很快便會陷落,不僅如此,大家很快又被告知,他們不能再乘坐這架飛機去青島,軍方已決定將飛機扣留,說要執行更重要的任務。這純屬掩耳盜鈴,所謂“更重要的任務”無非是用於他們自己的逃跑。薑先生再次領教了所謂“正統”的傲慢無理。在日本人投降之後,他們以“自己人”的身份熱情歡迎重慶來人,卻是熱臉對上了冷屁股,接收大員們拒他們以千裏之外,似乎隻有他們才是抗日英雄,才有行使接收管轄權的資格。他們對此感到憤怒和失落。他們毅然離開東北不能說沒有這個因由。薑先生等與軍方人員論理,但無濟於事,軍方“鐵麵無私”,說事情沒有任何餘地,隻是作為補償,他們答應向乘客發一點路費,作為從陸路趕赴青島之用。薑先生和他的同誌以不接受表示了他們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