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薑先生是宋寧在美國的房東。在她不能回國我不能赴美的幾年中,薑先生扮演了“運輸大隊長”的角色,拖著行李箱往返於洛杉磯與青島之間。當然他來中國的主要目的是旅遊,在青島辦完“交接”後便重登旅程。過一段時間,宋寧便會從美國打電話說薑先生回來了,帶的東西已經收到。再過不知多長時間,宋寧又會在電話中說薑先生又要去中國了。這時“中國”這個概念就很自然轉化為青島,便等著他的到來。

我逐漸了解了薑先生的情況:吉林人,青年時在偽滿洲國學醫,同時參加地下抗日工作,四九年從大陸到台灣,先行醫,後經商,七十年代移居美國,六十歲時中一次風,由於治療及時基本沒落下後遺症,現在快八十歲的人還開著車滿大街跑,一副滿不在乎活到哪算哪的勁頭。

不過,我漸漸對薑先生的中國行產生疑惑,準確地說是對他旅遊的合理性有質疑,大凡旅遊皆喜新厭舊,去未去過的地方,而薑先生幾乎是跑一個地方--山東的淄城,而據我所知,那裏並沒有他的親朋好友,以他的年齡怕也不會有什麼紅顏知己之類,可他一次一次地去,不僅去,還會逗留很久。有一回在他動身時,我忍不住問是不是對那裏的瓷器有興趣?他答非所問:你在淄城有熟人沒有呢?我點點頭,他想想說這次怕來不及了,下回你陪我去一趟吧。我說沒問題。

當年淄城沒有去成,問題不在我,隻因宋寧已可以自由往返,薑先生就不轉道青島,而由北京直飛淄城。與薑先生再次見麵,就是在洛杉磯了。在薑先生的盛情相邀下,我和宋寧住在他家裏,或者說住在他二女兒凱麗家,那是洛杉磯中產階級通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別墅式宅第。凱麗是一個離婚的女人,不夠滋潤的麵龐透出昔日的美麗,一個人帶三個女兒生活,很辛苦,也很從容,今天帶這個女兒去學琴,明天帶那個女兒去騎馬,而她自己則每隔一段時間便與幾個朋友一起去賭城。凱麗是十幾歲從台灣到美國的,她的女兒們在美國相繼出生,與薑先生相比,她們更趨“美國化”,吃比薩,大杯大杯喝果汁,說一口流利英語,三個女孩惡作劇式地拒絕同爺爺說中國話,薑先生在反抗無效的情況下最終就範,他的大致不差的英語水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練出來的,這使他受益匪淺,盡管有些耿耿於懷。

在洛杉磯可以說與薑先生朝夕相處,早晨開車帶我們去吃早點,順道買一份“世界日報”,早點端上桌報紙已瀏覽完畢,這是他一天中全部的閱讀,之後便帶我們去辦事或觀光,直到在外麵吃了晚飯後回到住處。由於“全天候”相陪,便多有時間交談,我漸漸知曉他是個經曆不凡的人。

一日,薑先生帶我們去參觀好萊塢影城,路上說他很快要去中國。想到他不久前剛去過,覺得跑得著實勤了些,順口問這次準備去哪兒?他說淄城。又是淄城。我問他怎麼總是往那裏跑?他手握方向盤不語,我笑說一定是那裏有牽掛的人啊,他歎了口氣,說也可以這麼說吧。我想原來如此。在影城吃午飯時我想起薑先生曾問我淄城有沒有熟人,想必是那裏有事情要辦吧,我說回去後我可以去淄城與他會合,他說自然是好,隻是你的時間……我說沒問題,你在北京轉機時給我打電話。淄城之行就這麼約定。

去影城的第二天又去海洋世界,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一個多小時後薑先生說很快就到,接著突然問:你們帶護照了嗎?我說沒帶。宋寧問帶護照做什麼呢?薑先生說回來的路上可能會受到盤查,沒護照會被當作非法越境者拘留。我與宋寧麵麵相覷,問怎麼會這樣,我們又不是非法滯留美國。薑先生說主要針對老墨(墨西哥人),這裏離邊境很近,不斷有老墨偷渡,讓當局很頭疼,就采取這種盤查行動。我倒不關心這些,問如果查出我和宋寧會怎樣處理呢?薑先生說最終會澄清,但麻煩免不了。我說玩的事出麻煩不值當。薑先生說也是,那就回去吧,明天再來。就打道回府。從高速轉向也是夠麻煩的了,幸虧薑先生是老洛杉磯。我和宋寧為自己的疏忽充滿沮喪,而薑先生卻把賬算在老墨身上,憤憤地說老墨們像蝗蟲樣擁來美國,把整個美國都弄亂了,現在的洛杉磯墨西哥人占多數,竟然通過投票選出一個墨西哥人市長來,這樣反過來他們又可以為所欲為。我心想薑先生對老墨有偏見,這可以理解,但也不完全合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薑先生不也是從台灣跑來的嗎?是差別造成的局麵。薑先生似乎窺視到我之心聲,歎了口氣說,一個國家管理不善,老百姓往人家國家跑,是政府的罪過啊。停停歎了口氣,說將心比心,其實我也是個逃亡者啊,從大陸逃到台灣。我不知道薑先生為什麼隻說從大陸逃到台灣,而不說從台灣逃到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