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不久我赴約去了淄城,比薑先生晚一天。到車站接我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說姓萬,西裝革履,模樣卻很農民。車開出去見到野地才知目的地不是市區,將落的紅日在車前方跳躍,說明我們是向西行駛。萬是個沉默的人,抑或是心事重重,一路上很少與我說話,皆是我問他答,答話十分簡潔,是或者不是,唯一多說的話是催促司機快開,好像有急事在等著他。
我無所事事不停地看表。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天黑下了,萬悶悶地說聲到了,車就從公路拐向一個廠院,映著暮色可辨清大門口有“沂東飲品有限公司”字樣。我不清楚怎麼會來到這樣一個地方,心想薑先生難道在這裏?疑惑間車在院中停下來,這時疑惑又升級為驚訝,四周漆黑一片,死一樣的寂靜,好像墜入一座萬丈深淵,我幾乎有種被劫持的感覺,警惕頓起,問萬:薑先生在哪兒?他在哪兒?萬回答說在辦公室。
穿過重重的黑暗眼前出現一絲微弱光亮,走近見是一扇窗,我想這就是萬說的辦公室了。推門進去,看見在幽暗燭光下塑像樣的薑先生,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一刻鍾之後,我們驅車來到一座燈火輝煌的小城,落座在同樣燈火輝煌的飯店包間裏。薑先生說你來得正好,有件難事請你幫忙。趁萬出去點菜的時候,我問薑先生萬是什麼人?他說是公司經理兼廠長,停下又說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叫我牽掛的人,他是我一個恩人的兒子。我一時摸不著頭腦,問什麼恩人?他說救命恩人,見我驚訝又加以說明:是這麼回事,五十多年前我逃亡遭遇追殺,是他父親救了我的性命,也不止我,還有我的同誌們。我問那麼他?薑先生說他死了,以通敵罪被處決,那時他兒子剛剛出生,就是萬。我“哦”了一聲,開始對薑先生一次次到這裏“旅遊”有所曉悟了。
飯後薑先生要安排我在這裏的賓館住下,我問他住哪兒?他說公司,我表示要跟他回去,他說也好,反正一兩天後就要回來安營紮寨。我問幹什麼?他說恐怕要打一場攻堅戰了。我問與誰打攻堅戰?他說還有誰,政府官員唄。
回到公司,又重新陷入深深的黑暗中。這時我已經知道斷電的原因所在,也正是薑先生要我幫忙的難題。黑暗使人感到窒息,同時聞到了一股難聞的酸臭味兒,其實剛來時便聞到了,現在似更加強烈,我一陣陣惡心,想嘔吐。我問薑先生是什麼東西腐爛了?薑先生說是水果,機器停轉,收上來的水果隻能眼瞅著爛掉,每天的損失上萬啊。我說怎麼不趕緊與相關部門協調呢?薑先生說沒人管,看著我們損失無動於衷,他們斷電就是想收到這種效果。薑先生搖搖頭,又說這是些什麼人啊,可就是這些人在管理著這裏。
薑先生發泄一通心中的不滿,漸漸平靜下來,他帶我走出大院,說要讓我看一看周圍的環境,卻是徒勞,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我正要提出質疑,薑先生卻把手向前方一指,說:看,那黑中之黑是一道山梁,當年我們逃亡就是從那裏經過的,慌不擇路,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像現在一樣,後來隻要想到這段經曆,眼前就像是一團黑,一團散不掉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