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漂洋過海的兩個人
張武備、張武厲，兩個堂兄弟，終於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到了人生的終點，結束了他們年輕的生命。美國女記者沒有親眼看到兩個人的結局，她隻是在張武備被掛在塔上的第二天便無法忍受地匆匆逃離了。回到美國的碧昂斯，經過了長達半年的恢複才漸漸地忘掉那個中國的節日給她留下的創傷。當她重新鼓足勇氣要寫作《平原勇士》時，她總是小心翼翼地繞開那個令人驚悸的正月，繞開那長達一周的殘酷的狂歡。後來她還試圖與丁昭珂取得聯係，想詢問一下張武厲的下落，但是她的努力無功而返，遙遠國度的那個令人擔憂的女人，從此石沉大海，再也沒有音訊了。所以，她書中的張武厲仍然處在暴戾的中心。下麵的內容摘自《平原勇士》的前言：
所處的環境，所受的教育，以及對於社會、道德、政治的認知程度，對於他們的人生之路產生了無比巨大的影響。他們就像是河流的兩個分岔，他們的發源地是一致的，而當他們在某一時、某一處，或者是某一個外力的影響下，開始決裂，開始向不同的方向流淌時，便開始產生了猜疑、矛盾、仇恨、敵視、殺戮。這就是當時中國社會的景象。
張武備，張武厲，他們各自鮮明的生活軌跡，其實並不能掩蓋他們內心的掙紮。他們是兩條河流中的兩個孤獨而憂鬱的持槳者。他們都很努力，奮力地向前劃，卻不明方向。作為一名記者，我不能妄加推斷他們的前途，但是我可以由此去捕捉到他們心靈和人性中的某些弱點，某些令人難以忘懷的瞬間。
……
在寫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我曾經把兩個人的故事單獨複印成兩個小冊子，分發給我的親人、朋友、老師和同事，地點是我的家鄉，位於得克薩斯州的布朗伍德。我希望聽到從他們那裏反饋回來的聲音，因為我不知道，成為我的書中的兩個主人公，他們的故事，會有多大的吸引力，或者說是反響。於是，我聽到了不同的聲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陌生國度的兩個年輕男人的故事吸引著我家鄉的人們，他們很感興趣。如果綜合一下他們的意見，大致有以下幾種：
對書中反映的這兩個人物的質疑。一是他們並非當時中國國內的主流，他們隻代表了極少數人，是一小部分的力量，他們無法撼動當時中國的局勢，他們能不能代表當時混亂的中國大多數人的行為和思想？二是他們彼此的仇恨源自哪裏？這也是他們最關注的一點。當他們向我追問這個問題時，我陷入了無法名狀的焦慮之中。這讓我想起我們的南北戰爭，想起更加遙遠的一些因為仇恨引發的戰爭。我想要告訴他們的是，我無法窺視到他們的內心深處，仇恨這個詞，它不是與生俱來的，它更像是一個奇怪的附著物，更多的時候它隱藏在暗處，當它身上的物理本性發生變化，黏液不可避免地增多時，它會自覺地來到明處。
他們的性格缺陷。無論如何，我家鄉的部分人都不能認同他們的舉止和行為。他們覺得那是危險的，對其他人構成了威脅。他們自然有他們的理由，他們說，如果你的生活圈子裏有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你會覺得心安理得嗎？
但更多的人表示了對二者的喜歡。他們覺得張武備與張武厲的爭鬥，更像是我家鄉的那些西部牛仔們，一方代表著正義，而另一個代表著邪惡。隻不過，他們更接近生活本身，正義有時候不一定能戰勝邪惡。
關於他們的爭論，一直在我的耳邊繚繞。它們沒有影響到我的寫作，因為，在這部書裏，我描繪的隻是真實，不是虛構。他們生活在那裏，生活在那個年代。短暫的年代，以及短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