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東清灣的早晨
一個普通的早晨,陽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奔跑過來,把沉睡的東清灣喚醒。遍野的青草舒展著身姿迎接著光明,鳥兒開始歌唱,老人牽著黃牛慢悠悠地向田間走去,炊煙嫋嫋升起,孩子的哭聲,狗吠聲,女人呼喚睡懶覺的男人的聲音,流水的聲音,劈柴的聲音,此起彼伏。張洪儒從屋子裏走出來,他問正在忙碌著做早飯的張彩妮:“今天是個什麼日子?”
“六月十二,爹。”張彩妮回答。
張洪儒接著問:“他們呢,他們怎麼不來吃早飯呢?”
張彩妮略微猶豫了一下說:“彩虹去地裏打豬草去了。彩芸正坐在桌子那兒呢。你看不到她嗎?武備,在房頂上晾曬糧食呢。武備,快下來吃飯吧。”
在院子的中間,擺著一張方桌,桌子上整整齊齊擺著五副碗筷。張洪儒坐了下來,對剛剛坐下的張彩妮說:“下次趕集的時候買點豆腐,彩虹愛吃。”
張彩妮說:“爹,我知道呢。”
“武備多大了?”張洪儒又問。
張彩妮隨口便答:“爹,二十五了。怎麼了?”
張洪儒說:“到了說親家的年齡了。”
張彩妮說:“爹,我知道。大王莊的劉嬸家的閨女,叫小芹的那個,你覺得怎麼樣啊?”
張洪儒想了想:“啊,還不錯。彩芸呢?她是不是老想著去城裏呀。”
張彩妮說:“她想去城裏念書,爹,就隨她吧。”
“我聽到了鑼聲了。”張洪儒豎起了耳朵。
“爹,快點吃飯吧。剛才武強來說,他已經看到了中國軍隊的影子。他們馬上就到了。”張彩妮欣喜地說。
早飯後,全村的人湧到了村西的監獄。監獄第一次敞著大鐵門。日本兵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魚貫而出,他們的表情像是在出喪。今天是日軍投降的日子。一隊國民黨兵早早地來到了監獄門口,他們的長官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看著日本兵來到了他們麵前,把槍放到空地上。
有人問:“他們要去幹什麼?”
有人答:“他們要回到自己的國家。”
“那他們為什麼不高興呢?”
“因為他們失敗了。”
“龍隊長呢?他算不算失敗呢?我們死去的那些親人,算不算失敗呢?”
這是個令人壓抑的問題。圍觀的群眾陷入了沉默之中。
讓東清灣人震驚的並不是他們知道了這座神秘監獄裏究竟有多少日本兵,而是跟在日本兵後邊,緩慢地走出來的另一隊人馬。他們衣衫襤褸,麵容枯槁,身體有明顯的傷病。他們互相攙扶著,有的拄著棍子,有的吊著胳膊,有的是被擔架抬出來的。他們當中,竟然還有幾個黃頭發的外國人。他們是監獄裏被關押的人。他們剛一走出監獄,便跪在地上,親吻著那自由的土地。有人偷偷問:“他們在幹什麼?”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在所有人的心裏飄揚,這使他們想起了他們失去語言的那些日子,他們紛紛走上前去,攙扶著他們,幫他們爬上汽車。
受降的儀式很簡短。國民黨部隊押解著日本兵上了幾輛敞篷汽車。張洪儒走到了那輛載著國民黨軍官的吉普車前,問車上的軍官:“這個監獄怎麼辦?”
軍官撓了撓頭,“隨便。這以前是什麼?”
張洪儒答:“以前是我們張家的祠堂。”
軍官說:“那很簡單,重新建一座祠堂吧。你們姓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