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待張如煙，著實讓入城後的八路軍犯了難。根據群眾的舉報，他們曾經把張如煙抓起來，他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楊小雪。”她這樣回答。
“你不是叫張如煙嗎？”審訊的八路軍十分納悶。
“不是。我不喜歡那個名字。我喜歡我從前的名字，楊小雪。”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也許是感覺到了肚子裏的孩子給她帶來的負擔。
“別管叫什麼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助紂為虐。據群眾舉報，你曾經在張家的塔上，向無辜的群眾開槍，致使多名群眾受傷。”
張如煙沒有說話。審訊他的八路軍看到，小姑娘的眼裏有不屈的淚水。
淨心庵的老尼淨慧的證詞，使張如煙脫離了關押。淨慧匆匆地趕到八路軍駐地，要求見八路軍的指揮官。老楊親自接見了她，老楊問，是不是我們的士兵滋擾了你們？
淨慧搖搖頭，“沒有。我是為明月而來。”
她是來替張如煙說情的。她沒有列舉張如煙懷孕應該慈悲對待的理由，而是說到了另外一件事，“薑小紅你們知道吧？那個女遊擊隊員。她被打死後懸掛在了馬市大街示眾，其慘狀不忍卒睹。但是僅僅一天之後，她的屍體就消失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她的屍體是被誰搶走的。因為每天晚上，我都能被牆外的馬蹄聲驚擾，我幾乎每天都在等待著牆外的馬蹄聲，隻有馬蹄聲漸漸遠去，我才能安靜地進入夢鄉。但是那一天的聲音並不同。我聽到了馬蹄聲去而複返。這使我的睡眠再次被打斷。我看到她背著一個人進來，我想製止她，可是當她告訴我她背進來的那個人是誰時，我推翻了我起初的想法。那天晚上，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把薑小紅埋在了淨心庵的後院的。”
淨慧說不清張如煙是如何獨自一人把薑小紅從馬市大街弄到淨心庵的。他們也說不清，張武厲是否參與其中。因為不管八路軍如何地問張如煙，這個自稱叫楊小雪的姑娘也是閉口不答。八路軍在淨心庵的後院果然挖到了薑小紅的屍體，因為無人認領，也無法給她一個確切的說法，暫時又把埋了進去。這一個臨時的決定，就讓她的孤魂在那個清靜的寺廟待了幾十年，後來，當張武備及東清灣的英雄們被請回東清灣時，人們也沒有想起那個成就了張武備的女人。就算她已經成了鬼，也沒能和張武備在一起。重新埋葬薑小紅的那天，丁昭珂趕到了淨心庵，她把那件珍藏的旗袍蓋在了薑小紅的身上。因為屍體萎縮，旗袍看上去並不合身，顯得有些寬大，把她完全地蓋住了。
而張如煙，或者她自己堅持的那個名字，楊小雪，被八路軍釋放後便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她沒有再回到淨心庵，有人說她出了城，有人說她還待在城裏。
後來我母親再也沒有見過張如煙，據說她死於難產，在A城郊外的一家農戶，她死的時候，嘴裏還念念不忘地說著“張武厲”三個字。
那座塔，終於也到了受審判的一天。
農曆的四月二十一，是全城的節日，也是玲瓏塔的末日。據我母親說，在張府附近的街道上，聚集了大量的群眾，“幾乎全城的人都出來觀看玲瓏塔的末日，男女老幼，應有盡有。那是一個無比快樂的節日。”
玲瓏塔的毀滅一波三折。
八路軍疏散了我母親和姥姥，他們在塔的底層放置了三個炸藥包，企圖一次就讓它灰飛煙滅。第一次，三個炸藥包都沒有爆炸，負責引爆的八路軍戰士哭喪著臉說：“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第二次，更換了三個新的炸藥包，但是爆炸的威力不足，圍觀的群眾除了聽到塔內的三聲悶響之外，隻是感覺到了腳下的大地在顫動，而那座堅固的塔，卻紋絲不動。老楊吹了吹胡子：“他奶奶的。跟一個頑固的反革命一樣。再放炸藥。”這一次，一共放了二十個炸藥包，十個手榴彈，隨著一聲巨響，那座在A城投下過兩年多陰影的塔終於搖晃了幾下，狠狠地倒了下去，濺起的塵土飄灑了近半個城市。而隨著玲瓏塔的倒塌，曾經輝煌一時的張家，也被無盡的磚頭重重地壓在了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