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母親疑惑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堅定地回答:“我叫劉前進。”

那個年輕人就是我的父親。我母親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了一段並不算浪漫的愛情,她跟隨年輕人,成了八路軍的一名衛生員。

張武厲的失蹤一直是一個謎。自從進入A城後,八路軍就開始了抓捕漢奸的行動,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張武厲。綏靖軍的軍營隻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平房,偶爾會有幾隻兔子從營房裏探頭探腦。八路軍在進城的第四天搜查了張府。老楊站在張府裏,他抬頭看了看那座塔,問身邊的衛兵:“你見過這麼高的塔嗎?”衛兵仰頭看看,搖搖頭,“從來沒有。”老楊又問:“從我們山上能不能看到這座塔?”衛兵思索了一下,“我們山上樹太多,看不到。”老楊再問:“塔高呢,還是我們的山高?”衛兵回答不上來,他抓耳撓腮,臉憋得通紅。老楊笑了笑,“別費勁了。告訴你,這座塔再高,它的海拔高度也比不上我們的山高。但是從這裏看上去。它似乎比我們的山高。這隻是一個假象。”老楊轉向跟隨而來的抓捕小分隊,“爬上我們山的最高處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我們來看看,登上這座塔需要多長時間吧。”

在我母親的注視下,老楊帶領著十個士兵進入了玲瓏塔。她從來沒有登上過那座塔,以前沒有,以後更不可能。開始還能聽到從塔上傳來的腳步聲,漸漸地聲音小了,沒了。聲音也會隨著高度的不斷攀登而消失的。過了大約有半個小時,從最高處傳來了聲音,母親抬頭仰望,他們在最高處向下麵揮著手。母親看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才下來,其中四個人抬著一個人。母親驚呼了一聲:“爹。”這就是已經失蹤了幾日的姥爺。老楊安慰母親說:“不是剛剛發生的事。應該有個一兩天了,身體都僵硬了。安排一下後事吧。”

在張府的搜索,沒有抓到張武厲,也讓老楊有些失望。走時他叮囑我母親:“如果張武厲回來,一定要告訴我們。他就是跑到天邊,也逃脫不了人民的汪洋大海。”

在我母親最困難和悲傷的那些日子裏,那個自稱劉前進的年輕人,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在那個衰敗的家庭裏,他的出現讓我母親得到了稍許的安慰。她看著忙碌著父親葬禮的那個年輕人,她依稀覺得回到了以前,她把黃永年留下的日記,拿出來,當她重溫那些舊日時光時,她感覺多年尋求的一個答案已經塵埃落定了。然後,她把那些日記付之一炬。看著在火苗中消失的過去,母親流下了熱淚。

剛剛獲得解放的A城,像是走在鋼絲上,時刻隱藏著殺機和危險。在日偽軍聚集的西城,不時傳來爆炸和零星的槍聲,更令人擔憂的是,有一個傳言開始在市民中流傳,說是一到夜晚,便會有鬼魂出沒,策馬駛過城區,風馳電掣,逢人便殺。因此,節日般的慶祝一到了夜晚就顯得小心翼翼,家家關門閉戶,這使得喜慶的氣氛大打折扣。傳言鬧得人心惶惶,八路軍在每條街道埋伏著,靜候著鬼魂的到來。

午夜時分,馬蹄敲擊路麵,由遠至近。躲在暗處的老楊,看著一個模糊的影子漸行漸近,馬的速度真的很快,轉眼間就來到了跟前,在十字路口,他們早就放著一個稻草紮成的假人,馬沒有減速。馬上的人披著一個大大的披風,他的胳膊舉了起來。老楊聽到了一聲槍響,十字路口的稻草人,晃了幾晃,沒有跌倒。馬上的人意識到了哪裏出了什麼差錯,他勒住了馬的韁繩,馬兒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那是一個難得的月光溶溶的夜晚,馬和騎馬人的影子,映在空曠的十字路口。一絲寒風,披風隨風飄動,他們的影子,便有一些顫動。老楊揮了揮手,埋伏在四周的八路軍一擁而上,團團包圍住了騎馬的鬼魂。老楊高聲喊喝:“放下武器,不要負隅頑抗。”馬兒因為突然出現的人群受了驚,前蹄高高騰起,踢了幾下然後才重重地落下。月光中,馬上的人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帶我去見一個人。”那是張武厲絕望的聲音。

張武厲要見的人是張如煙。第二天的早晨,在八路軍戰士的押解下,他們來到了淨心庵。淨心庵的主持淨慧拒絕讓張武厲進去,她看著低著頭的張武厲,寒心地說:“沒有人想見到你。這是我們最大的恥辱。”主持讓小道姑把張如煙送了出來。她說:“我們再也不用盡義務了,誰的人誰領去吧。她本來就不屬於我們這裏。”張如煙挺著一個大大的肚子,一見到張武厲,就踢了他一腳,銳聲說:“你去了哪裏?再不來我就去死了。”圍觀的一些群眾,紛紛脫下鞋扔到他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