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備笑著說:“真是可惜,沒有殺掉大漢奸。”
母親告訴張武備,已經有人替他做了這件事。
張武備略微感到有些意外:“有人做了?是誰?大漢奸死了嗎?”
母親猶豫片刻說道:“刺殺汪精衛的人已經被他們亂槍打死了。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汪精衛生死未卜。”
張武備仰天大笑:“蒼天有眼啊。”
母親問他還需要一些什麼。
張武備說:“什麼也不需要。隻是有一些牽掛,我的兄弟們還好吧?”
母親略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問的是遊擊隊的那些兄弟們,她搖搖頭:“我隻看到了他們逝去的樣子。他們的手裏握著槍、手榴彈,還有大刀。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看著城裏的方向。”
張武備笑了笑,“他們在等我呢。過不了幾天,我就去和他們會合了,像以往每一次一樣,我們又可以自由地在平原上馳騁,在河流裏遊泳,在樹林裏乘涼,在山岡上歌唱了。”
我母親想起了丁昭珂的叮囑,這是大年初三的早晨,昨天一天一夜,她們倆都在一起。她像是有太多的話想要讓我母親替她轉述,但是又翻來覆去地重複著那些故事,石匠呀,山岡呀,平原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天亮了她才意識到這一點,她問我母親:“我對你說了些什麼?”母親打了個哈欠說:“你什麼都說了,但又什麼也沒說。”
母親說:“我代替一個人來的,她想對你說,她愛你。”
在一次不可能的愛情麵前,張武備顯露出了他的本性,怯懦而軟弱,那是本來的那個張武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的這個坐在牢獄裏的人是誰,於是他問我母親:“我是誰?”
母親錯愕地看了看他黑黑的臉,長長的頭發蓋住了他的眼睛,“你是龍隊長,你是遊擊隊的隊長,你是平原上百姓心中的神。”
“我忘了我是誰。”張武備茫然地說。
從監獄裏出來之後,母親並沒有把張武備對自己的懷疑告訴丁昭珂,她隻是草草地編織了一個謊言,她告訴丁昭珂,他會帶著甜蜜的愛情去死。丁昭珂咂摸著那句話:“帶著甜蜜的愛情去死!”她發誓說:“這一輩子,我已經有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了,以後不會再有。”
21.鬧花燈
張武備的刑期定在正月十五。
“沒有一點兒過年的氣氛。大年三十,正月初一,都被這些討厭的鄉下人給攪了。十五,我們總得辦得漂漂亮亮的,給老百姓有一個交代吧?”張武厲對他的哥哥說。
張武通愁眉不展:“汪主席那裏好像有壽終正寢的意思。日本人據說在太平洋上也是節節敗退,兄弟,我怎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年啊,好像也不是時候啊。”
顫抖重新回到了張武厲的身上,像是風中的樹,“這不像是你一個副市長說的話呀,你的理想呢?你空想中的城市之邦呢?”
“關鍵的問題在於,命運並不在我們自己手裏。”張武通沮喪地說。
張武厲反駁他的哥哥:“現在,還在我們手裏。打起精神吧。讓我們暢談一下正月十五吧,想想那個日子,我就興奮不已。”
“你是不是特別恨武備?”張武通問。
張武厲覺得自己的牙像是變成了裝滿子彈的槍,“是他讓我嚐盡了失敗的痛苦。你根本不知道,當我在平原上和他周旋,找不到他的影蹤,我就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遺棄在茫茫大海上的嬰兒。”
張武通仍然心神不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的狂歡……”
狂歡在張武通的惶惑與狐疑交織中仍然開始了。以市政府的名義,發布了一則公告,公告內容如下:
公告
匪首張武備,兩年多來糾結遊民過百,聚眾鬧事,滋擾鄉裏,已成方圓之患。今緝拿歸案,擬嚴懲以儆效尤。特征集適合刑罰,望仁士賢達貢獻才智,錄用者獎。
華北臨時政府A城市政府
民國三十三年
這則公告遍布春節期間的大街小巷,像是一塊大大的牛皮癬長在每個人的皮膚上,奇癢難耐。但是公告停留在牆上的時間並不長久,背麵的糨糊還未幹透,公告便不翼而飛了。因此,那則公告的模樣並沒有給人們留下什麼印象,隻是上麵的內容像是針一樣,很長時間裏都懸在A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