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像是平原最常見的狗尾草那樣滋生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間。廣闊的平原,時而突起的一些隱秘的山岡、河流、湖泊、綿延的莊稼,都是令人無法忍受的襲擊的陰謀。張武厲變得脾氣暴躁,時常毆打士兵,士兵們則怨聲載道,仿佛廣闊的平原是一個人間地獄,他們盼望著早早地結束這場沒有盡頭的追逐與遊戲。他的大哥,仍在做著市長美夢的張武通在秋天剛剛來臨的時候帶著市府若幹部門的幹部來勞軍,而真實的目的不言而喻,是來看他的笑話的。他們的賭博仍在持續著。直到現在,張武通都不能原諒張武厲把自己最得意的傑作,一個與老楊一模一樣的人無私地奉獻給了八路軍。他是在冒名老楊被帶離A城後才得到弟弟的信息的。他氣急敗壞地派人去追趕,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在隨後的幾天時間裏,張武通都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對張武厲說:“你這是在破壞規則。”張武厲辯解道:“規則不是一成不變的,規則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敵人消滅掉。我們的籌碼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可以換成另外的對象。”張武通對弟弟的武斷仍然不能原諒,他說:“那是一個很好的楔子,就像是一座石橋,一座木塔,楔子是多麼重要呀。你去看看趙州橋,從隋朝一直到現在,那座橋保存多麼完好。就是因為那些楔子的功勞,它們嚴絲合縫,才保證了趙州橋曆經風雨滄桑,至今仍然能夠保證暢通的原因。假老楊也是個楔子,他就像是鑲在八路軍內部的一個完美無瑕的楔子……”張武厲打斷哥哥豐富的聯想,“不要再那麼天真無邪了。那樣一個廢物,有什麼用?他能和趙州橋比嗎?那不是一座簡單的橋,那是一個曆史,代表著悠久的文化和人民的智慧。一個冒名頂替者,能有什麼大用?他能消滅掉藏在深山裏、青紗帳裏、村莊裏的八路軍、遊擊隊嗎?”他們的談話經常無疾而終。但是張武通,仍然覺得那是一場沒有終結的賭博,他仍然懷念,假老楊所帶來的A城表麵上的繁榮。
張武通帶來了一個戲班子,河北梆子《杜十娘》。
在距離A城百裏之外的洛旗鎮,臨時搭建起的戲台子上,哀婉幽怨的唱腔,把那個失敗的夜晚渲染得悲愴而酸楚:
用手兒打開了百寶箱,我字字行行寫端詳:
家住在紹興府杜家莊上,二高堂遭不幸賣女為娼。
進院去學會了歌舞彈唱,我的名叫杜薇排行十娘。
在院中我受盡了人間淒苦,一心要出苦海嫁夫從良。
也是我目無珠選夫不當,誤嫁與小李甲薄情兒郎。
來至在瓜州地他把良心來喪,賊孫富設計謀陷害十娘。
可憐我事處在萬般無奈,懷抱著百寶箱自盡長江。
倘有人將屍首打撈岸上,珠寶貝當謝禮與我大報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