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厲,漸漸地開始喜歡上父親的塔。而這一切的改變,僅僅是因為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張如煙。
張武厲曾經和他的叔伯兄弟張武備在平原上展開過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他的部隊會同日本大佐伊東正喜的一個小隊,在方圓數百裏的範圍內對張武備進行圍追堵截,他們把此命名為“獵鷹”行動。那是一次投鼠忌器的遊戲,因為他們不能完全地把心思和所有的兵力放在這一小股遊擊隊身上,更大的威脅還在等待著他們,八路軍還在虎視眈眈。A城,在張武厲看來,仍是一艘風雨飄搖的小船。貓捉老鼠的遊戲持續進行了大半年,從春到秋,天氣由炎熱轉為了寒氣襲人。他們正式的交鋒沒有幾次,大部分都是零星的遭遇戰。狡猾的兄弟張武備比泥鰍還難以抓到,大半年的時間裏,他都不知道是在和誰作戰,他也不知道,那些向他們射來冷槍的樹林中、山岡上、河汊裏,有沒有一個叫做張武備又叫做龍隊長的年輕男人。在距A城八十裏的寧晉縣內,他幾乎和叔伯兄弟碰麵,他覺得自己已經嗅到了張武備身上的殺氣。他們的戰鬥持續了將近一上午,在寧晉縣城內城防軍的增援下,遊擊隊丟下了六具屍體落荒而逃。正是在那六具屍體之中,張武厲發現了張武備身上的殺氣,於是他斷定那具已經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是他們苦苦追殺的遊擊隊隊長張武備。這是一次令人難堪的烏龍事件,在以後若幹的日子裏,他的哥哥張武通都在以此來取笑和挖苦他。他敏銳的感覺在疲憊的追殺之中已經耗盡了,當他固執地把那具屍體認做張武備時,其實他是已經對這場遊戲失去了信心。很快,關於龍隊長被擊斃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華北,從A城到北平,報紙上連篇累牘地作了報道。那具麵目血肉模糊的屍體在A城的城樓上懸掛了兩天便匆匆地被取了下來,因為一天半之後的傍晚,張武備的遊擊隊襲擊了位於南宮縣邊上一個偏遠的日軍炮樓,打死了兩個偽軍和一個日本兵,還搶走了一挺機關槍。經曆過那場襲擊的偽軍們對龍隊長記憶深刻,一個人說,龍隊長是兩個人,也許是一個人,一匹雪青馬,或者一匹黑馬,兩匹馬像風一樣,有時並駕齊驅,有時候又合二為一,當馬兒分開時他們是兩個人,當馬兒合起來時他們成了一個人。另外一個人說:“我們被搞暈了。也許是一隊人馬。”更多的士兵,則把失敗歸咎於神兵天降,他們是從天上落下來的,他們騎著天馬。他們根本不允許士兵做任何的抵抗。
他們離張武備最接近的一次是在山口附近的左家莊。他們獲悉了準確的情報,龍之隊要去左家莊的財主左富貴家索要糧食。他們隱藏在左富貴家的牲口棚裏,忍受著刺鼻的牲口糞便的味道,等他們走出牲口棚時,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流著淚。他們擠在一起,像是待宰的真正的牲口,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等來張武備。從村東頭傳來的消息是,他們襲擊了另外一戶財主王繼胤家,把他們家庫存了十年的糧食洗劫一空,揚長而去。看著王繼胤家空空的糧倉。張武厲不禁怒從心中起,他用王繼胤家趕馬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左富貴二十下,嘴裏不住地罵著:“讓你提供假情報。”左富貴一邊求饒一邊委屈地說:“幾天前是他的人親自來我家,給我下的通牒。告訴我今天幾時來取糧食,我沒有撒謊呀。”左富貴的哭聲加重了張武備心裏失敗的情緒,他手上的勁越來越重。
另外一次,十裏亭鎮熱鬧的廟會上,他們與張武備擦肩而過。張武厲帶領士兵早早地趕到了馬市,據說,一批從甘肅來的山丹馬今天要在這裏交易。在平原上與張武備無休止的遊戲耗盡了士兵們的士氣,同時也讓那些馬匹筋疲力盡。它們像是自己的士兵那樣,早早地顯出了頹廢之態。那些從甘肅來的馬匹果真像傳說中的那樣,剽悍,四肢健碩發達,體態優美。他立即就喜歡上了這批馬。當交易完成,他們趕著馬匹興致勃勃地向集市外走時,突然不知從哪裏衝過來幾匹馬,它們橫衝直撞,把他們的馬隊衝得七零八落。他們驚魂未定,還沒有看清馬上的人時,馬隊已經被衝散,士兵們這才想起手中的槍,十裏亭的廟會也在那個時刻突然慌亂地向終點奔去。到處是馬匹奔跑的聲音,人們四散逃命的驚呼聲,混亂不堪的槍聲。等喧囂聲戛然而止,集市突然之間消失之後,張武厲滿身塵土地站在馬市的中央,他的手裏拎著手槍,四周空曠而慌張。他問同樣感到茫然的士兵們:“馬呢?我們的馬呢?”他們剛剛從馬販子手裏買來的甘肅山丹馬就這樣神奇地全部失蹤了。一個士兵趴在地上,傾聽著越來越遠的聲音,他向張武厲報告:“馬蹄聲越來越遠了。”他們甚至不知道,搶走他們馬匹的是誰。直到數天之後,他們在三十裏之外的長順坡與張武備的一支騎兵展開了鬥智鬥勇的追逐戰,他的士兵才驚呼道:“營長,我們的馬。他們騎著我們的馬,山丹馬。”可想而知,那次在長順坡的追擊戰,張武厲沒有撈到任何的好處,相反,他丟了十七個士兵的性命,損失了八匹馬,日軍也折損了五人。他們根本追不上像是風一樣的那個馬隊。他看著滾滾煙塵卷過的平原,那些馬兒優美地奔馳在平原之上,它們俊美的姿勢如同在畫中。看著他們絕塵而去,張武厲發出了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