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幸運者。”張武厲這樣開始了他和老楊之間的談話。那次談話之所以也讓張武厲印象深刻,完全是因為他的誤判以及隨之而來的追悔莫及,那是當天晚上的事情了,那個時候的張武厲已經知道了曾經站在他麵前的那個人是誰。夜晚經常是匆匆而過,張武厲總是覺得自己一閉上眼就又睜開了眼,夜晚對於他像是一個短暫的旅行,而白晝總是那麼的漫長,能夠讓他始終睜大雙眼,保持著足夠的警惕,讓他的神經像一張拉滿了的弓,緊繃著。而花朵,不論什麼季節,他的白晝都是由枕邊一朵豔麗的花開始的,一整天,關於花朵的來曆也會在他的腦子裏盤旋,它是他思想天空中的有點模糊的唯一的東西,不像其他的,要麼是好的,要麼就是壞的,界線那麼分明,就像是老楊。老楊在他腦子裏完全是對立的。這和那個雨天裏的老楊是不同的,雨天裏被他鄙視的那個人如同花朵一樣,困擾著他,模糊著他的判斷。
老楊的表現在張武厲事後想來令人驚懼,他的話實際上延長了那個夜晚的時間,老楊說:“對我們兩個來說,幸與不幸都隻是暫時的。”
張武厲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被兄長挑選出來的冒名頂替者,老楊有些自信的話語讓他不寒而栗,“難道你就沒有想到過不幸降臨的時刻?你想想,那些和你一樣被我抓起來的人,現在都在你下麵的土裏看著你呢。你跺跺腳,他們都能感覺到疼痛。”
“疼痛也是相對的。”老楊的鎮定也是張武厲當時的一個疑問,隻是當時的疑問並沒有讓他的思想向懷疑轉變,他隻是覺得,對麵這個人,已經被自己虛張聲勢的話語權給迷惑了,他不禁迷惑了大多數人,連自己都找不到東西南北了。“有一天我走在路上,被一個石子硌了腳,我覺得痛。可是同一天,我把那顆同樣的石子扔向一棵樹,打到了一隻鳥兒,我就不知道鳥兒是否感覺到痛沒有。”
“鳥兒?”張武厲抬頭看了看雨霧中的城市,沒有一隻鳥兒飛過,“你被你自己的語言迷住了,你是個冒險的語言學家。不過,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超出了語言的範圍,鳥兒,連隻蚊子也別想逃過我的子彈。”
這就是真正的老楊與張武厲之間最直接的麵對麵,會麵的匆匆結束也是因為張武通派人來保護他的當事人,警察局局長在外麵徘徊了許久才決定進來,他對張武厲說:“副市長讓我來看看他的籌碼是不是還在他的手上。”
張武厲拍拍警察局長的肩膀,寬慰他:“你看看,這個籌碼很完全。不過,你告訴我哥哥,他的當事人有點冒進,思想超出了我們的界限,小心我的子彈不長眼。”
老楊目送著張武厲正步走出了破廟。他聽到警察局長訓斥道:“你,說你呢,不長眼的家夥,還不去向副市長報到。”
從城裏返回的路上,徐心有餘悸地問老楊:“你害怕嗎?當時和他麵對麵的時候?”
萬分沮喪的老楊,心裏想著的仍然是沒有見到的“老楊”,他答非所問地說:“噢,我還會來見他,直到把他找到。”
老楊與冒名頂替者的會麵,並沒有提前到來,直到某一天,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老楊才能領略,另外一個人,也能把語言發揮到極致。而那個時候,他似乎已經對語言失去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