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好奇地鼓勵他:“說吧,什麼感受?”
“如果你用說話作為武器,它可比一杆槍,一支部隊還管用。”
老楊顯得有些疲憊:“說話,如果僅僅停留在說話之上,沒有任何的意義。”
老楊沒容徐說話,突然說:“你安排一下,我要進一趟城。”
徐警惕地問:“你是他們最想抓的人。日本人,連做夢都在想著你被押上刑場的那一天。”
對於徐的勸告,老楊非但不為所動,反而更加堅定了進城的決心。A城,此時在他的夢裏就是一個待解的謎團,而唯一能夠解開這個謎團的人就是那個自稱老楊的人。不管徐如何阻擋,老楊還是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清晨離開了隱秘的駐地,告別了戰友們,暫時把擱淺的戰鬥計劃放置在腦後,暫時忘掉心中種種的不快和疑惑。徐如影隨形,他要保證老楊能安全地進去,然後再安全地從A城出來。一路之上,徐都提心吊膽,他的臉色鐵青,仿佛進城去接受一次無意義的冒險的是他自己。
實際上,那次雨中的A城之行,稱得上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冒險,老楊的命險些丟在A城。
他們沒有像預想好的那樣在一個廢棄的廟宇中見到另一個“老楊”,反而邂逅了我的母親和張武厲。盡管老楊經過了偽裝,他的真實麵貌被隱藏在一頂大大的花呢帽子之下,臉被一副圓圓的鏡子遮住了大半個,但他一踏進破廟的小門,仍然被人認出來了,首先認出他來的是我的母親。我執著的母親仍然在為黃永年的消失而殫精竭慮。她一把就抓住了老楊的衣袖。她說:“這次你總得給我一個交代吧?”老楊的目光從大大的帽子下撩出來,他的眉頭皺著:“你是誰?”他顯然並不認識我的母親。母親說:“我是黃永年的女朋友。”他們簡短的談話還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低低地說:“老楊來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人流從我母親身邊奪走,推著來到了屋子的中央,他的身體像是輕飄飄的一個鬥笠,幾乎是被人抬到了屋中央的兩個油漆筒上,站在上麵的他感覺還有點搖搖欲墜。破廟裏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像是劍一樣齊刷刷地落到他的臉上。他們在等待著什麼,他們的表情,他們的眼神,都是那麼期盼,那麼的癡迷,他們在等著老楊開口說話。讓老楊張口說話,聽他說話,已經成了屋內到場人最重要的事情。老楊沒有如他們所願說出一句話,那個細雨蒙蒙的下午,一定讓到場的所有熱衷於聽“老楊”演講的人失望了,因為還沒等老楊說任何話,一陣突然的騷亂便降臨了。“殺人機器來了。”殺人機器是他們奉送給張武厲的名字。騷亂打破了人們等待的耐心,也打破了老楊的尷尬和窘迫,人群像是被攪動的一池水,立即就亂了方寸。有人向門口方向跑,有人向相反的方向跑,有人想去保護老楊。混亂最終還是從歪歪斜斜的門口得到了糾正。當人流被迫在門口找到唯一的出路時,屋內的空氣開始稍稍地緩和下來,人們不顧一切地像是牙膏一樣擠出去。徐保護著老楊也想充當牙膏,可是沒有成功。老楊被人準確地從牙膏中剔了出來。事後,老楊與徐討論過那次與張武厲的意外邂逅,徐還有些後怕,一說起那個細雨蒙蒙的下午牙齒就打戰,他皺著眉頭說:“楊政委,我們還是不要再去冒險了吧。”老楊說:“我是在跟你討論,那天的行動到底哪裏出現了錯誤?”徐不想再回憶那次無法啟齒的經曆,他說:“如果上級知道了這件事,我是有責任的,雖然你有驚無險。可是,誰能保證下一次會有這樣的運氣呢?”
徐所說的運氣隻是因為張武厲錯誤的判斷。張武厲也以為老楊是那個假戲真做者,是那個冒名頂替者。沒有人知道那場演講,那個應該到場的“老楊”為何遲到或者缺席了。當所有人,包括張武厲都把真正的老楊當成了那個演說家時,老楊的危險性其實已經降低了許多。張武厲出乎意料的舉動隻是想給他的兄長一點顏色看看,和張武通的賭注壓在這樣一個誇誇其談的人身上,張武厲表露出來的是從裏到外的不屑與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