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輪到了木匠常友順。他排在第四位。張彩妮一看到他,心裏就糾結得厲害,她總是擔心,這個男人也會像前三位一樣令她肝腸寸斷。木匠老實木訥,當初張彩妮之所以能相中他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的性格。她總結自己的愛情,認為以前的三次,那些年輕人都有一顆不安分的心,所以才招來莫須有的橫禍。她一看到那個一說話就臉紅的男人就認定那是她最後的一次努力了,她堅信自己行將枯萎的青春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不僅僅是她這樣想,她的父親、姐妹、弟弟也都抱有同樣的觀點。計劃中的婚禮已經在父親的頭腦中漸漸成形,而婚禮定在了那年夏天的某一個良辰吉日。婚禮的日期在快速地逼近,木匠的影子經常會緩慢地在東清灣移動。但是木訥的木匠臉上也出現了焦慮的神情,因為他無法見到張彩妮的父親,那個掌握著一個順理成章的愛情命運的老人。他和她,他們就站在石屋的外麵,東清灣的寂靜令他感到心像是被張彩妮的手攥著一樣,被攥出了汗,他低著頭:“我總得見他一見,我的父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催促我來的。他們說,這個世道,還是把好事辦在前頭。”
張彩妮顯得很無辜:“不是我不想。他不出來,他不見任何人。連我他都不見,你想他會和你談我們的事嗎?”
木匠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他在屋裏待了那麼久,到底在幹什麼?”他的語氣雖然小心,還是能夠聽得出來一絲的憤懣。
“建一個新的祠堂。”張彩妮說。
“祠堂?”木匠終於抬起了頭,他疑惑地看著張彩妮。“在哪裏?石屋裏嗎?”
“是的。”張彩妮的臉上很平靜,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那是一個空曠的土地,黑暗即是白天,在他周圍,有良田和村莊,有沸騰的集市,洋溢的笑臉,日出日落,炊煙嫋嫋,牧童歡唱。一個嶄新的張家祠堂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建之中。你聽,我爹正在廣闊的田地間奔走,以便找到一個理想的建設場地。”
木匠搖搖頭:“我什麼也聽不到。我隻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它在叫喊呢。”
張彩妮笑了笑:“你從來沒有過叫喊。”
在張彩妮的注視下,木匠重新低下了頭。他洶湧的內心即便是海洋,也得龜縮在狹小的溝渠中。站在石屋之外的他,有無數的話想要對張彩妮,想要對屋子中的那個倔強的老人講,可是麵對張彩妮的質疑,他膽怯了。張彩妮說:“我聽不到你說什麼。不管距離多遠,我能聽到東清灣所有人在說什麼,可是你就站在我麵前,我卻無法聽到你在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木匠無辜地說。
張彩妮歎了口氣,“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說的話。”她左顧右盼,壓低了嗓音,“我也想早點……”沒有說完整的這句話,就像是大逆不道似的,張彩妮立即臉頰緋紅。她急忙說:“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
張彩芸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身邊,她看著張彩妮,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張彩妮對木匠說:“我妹妹,她說,我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木匠詫異地看了看張彩芸。張彩芸此時也把目光轉向木匠,她的眼睛裏空蕩蕩的,像是幹枯的湖泊。木匠說:“她怎麼不說話?我從進村後就發現,村子裏靜悄悄的,像是天已經黑下來了。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彩芸似的,他們怎麼了?”他抬頭看了看耀眼的太陽,“這還是白天。”
張彩妮說:“他們都在說話,隻是說話的方式不同而已。你聽不到,別人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是我能聽到。他們每一個人,他們都沒有生活在黑暗中,他們仍在思考,仍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