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和跟蹤夢遊,在無數個夜晚,仿佛一場經常上演的遊戲。兩個人,像是達成了一種默契。而這種默契也並不會因為天氣的變化而改變,即使在惡劣的天氣條件下,遊戲仍在上演。令人稱奇的是,就算是冬天,就算在雪夜裏重複那樣的夢遊,對於張武厲來說也不是個問題,他沒有傷風,也不會感冒。身板仍然挺得很直,軍容紋絲不亂。白天和夜晚,張如煙與楊小雪身份如此鮮明地交替著。白晝,痛苦與厭惡包圍著她;夜晚,同情,可憐,與年齡不相仿的愛牢牢地控製著那個瘦小的身體和充滿幻想的頭腦。
最先打破這種默契關係的不是兩人中的一個,而是另有其人。
婚禮,除了可以無所顧忌地狂吃狂喝之外,在已經12歲的少女張如煙眼裏比夜晚的一幕更加瘋狂和不可思議。她偷偷地喝了酒,酒的味道辛辣,有些苦澀,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沒有人注意她,沒有人理睬她,她完全是一個局外人和多餘的人。她的眼睛可以看到他們的腰、胸,還有端在胸前的酒杯,舉在手裏的香煙。那是大人們的世界。那個時候,她是張如煙或者楊小雪都無所謂了。他們不在乎她的存在。狂歡,酒精,不切實際的空談,流言飛語,成了婚禮中的空氣。張如煙,在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飄起來的時候,她的身體果真就飄了起來,那是實實在在的脫離大地的感覺。她被人揪了起來。她努力地側過頭去向側上方觀望,眼睛是酸澀的,空氣是腫脹的。包括那個揪她起來的人也變成了一個胖胖的家夥。她蹬著腿,嘴裏喊著罵人的話:“狗屎皮,你不得好死,你把我放下來。”狗屎皮是她送給二哥張武厲的綽號。張武厲皺了一下眉頭,略微猶豫了一下,對於這個名諱,他明顯地感到了陌生和不解,所以拎在他手裏的張如煙便不得不在半空中多掙紮一會兒。隨後,張武厲拎著少女張如煙穿過熙攘的賓客,穿過大堂,來到了院子裏,透過稀朗的樹影,塔的地基已隱約可見。把張如煙輕輕地放到地上,就像是放一個玩具娃娃那樣。張武厲冷冰冰的口吻加重了張如煙的眩暈,“這裏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那裏有貓,還有小狗,去和它們玩。別讓我在大廳裏看到你,別讓我再看到你喝酒。”
轉身想馬上離開的張武厲被兩條胳膊牢牢地抱住了,他不得不像一棵樹那樣停留在院子裏。婚禮中的氣浪仍然可以聽到,它一浪高過一浪。“你要幹什麼?”張武厲問。
張如煙童真的聲音尖尖的:“我不是個孩子,我不是個孩子。”
張武厲不屑地甩了甩,卻無法甩開張如煙的糾纏,她像膠似的黏在自己的身上。
張如煙喊道:“我不是個孩子。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我是個野孩子,你們都不喜歡我。我知道大哥屋裏的燈一夜都不滅。我知道胖爹屋裏總有不同的女人……”到此為止,她的話隻能說到這裏。她的小嘴巴立即被張武厲粗暴地捂住了,他斜視了一會兒這個令人奇怪的女孩,然後警告她:“不許胡說,不許胡看,不許胡亂猜想。”然後他掙脫掉張如煙快速地逃離了,他奔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張如煙都沒有看清他是跑出了大院,還是跑進了婚禮的大廳。轉瞬之間,張如煙還在錯愕時,張武厲又回到了她身邊,他的手裏,多了一個玩具娃娃,娃娃的眼睛沒有了,像是兩個無情的無底洞。他幾乎是把玩具娃娃塞到張如煙的手中的,說了句:“這才是你的。”然後再次快速地逃離。張如煙,手中拿著那個醜陋的娃娃,此時表現出了一個與其年齡相仿的表情。她看了一眼玩具娃娃,便立即愛上了它,把它緊緊摟在懷裏。
“拿來!”隨著空中突然傳來的這句話,張如煙手中的玩具也不翼而飛。仰起頭,目光追隨著玩具飛離的方向,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麵前的正是在那個噪聲聚集的屋子裏的婦人。濃妝豔抹的婦人麵露笑容,善意地說:“這個玩具曾經是我的。我有很多的玩具,你要不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