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在每個人的心裏燃燒,而張武厲沒有,即使在父親大喜的日子裏,他都保持著出奇的冷靜。他滴酒不沾,警惕性使他的腰板很直,目光能穿透每一個人。他看著在酒席間不停穿梭的黃永年,看著酒精使黃永年麵紅耳赤。他已經在酒精中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那股令他窒息的氣息。
“二哥。”他聽到了有人在叫。
我的母親身邊站著一個楚楚動人的姑娘,姑娘伸出戴著潔白手套的手,主動地說:“我是如清的同學,我們倆形影不離,別人都說我們是親姐妹。”
張武厲猶豫了一下,他並沒有立即伸出手接受她的熱情。
我母親看到了黃永年,她以為他早就走了,他還在每張桌子間停留和不停地講話,他眉飛色舞,手臂在不住地揮舞。她想走過去,讓他走,讓他趕快離開。可是大廳中嘈雜的空氣一下子團團包圍住她,胃裏一陣痙攣,一股惡氣噴湧而出,嘔吐突然間降臨。她不得不一路奔跑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嘔吐瞬間來臨。
大廳裏,張武厲對黃永年的注視稍稍有些偏差,因為他不得不去應付這個叫丁昭珂的姑娘。他對丁昭珂的美麗是視而不見的,在他眼裏,所有的女人都沒有美色可言。丁昭珂小嘴不停地講著她對張武厲的崇敬之情,她還一口氣說出了張武厲就任以來的戰績,這讓張武厲大吃一驚。他驚訝地盯著眼前的漂亮姑娘,直言不諱地問:“你是來幹什麼的?”
“我是一個崇拜者。”丁昭珂笑意盎然地說,盡量地拉近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我知道你的一切,就連你出生時的模樣。”
發抖開始了。顫抖從腳上開始一直蔓延到了脖頸,隻有臉是僵硬不動的,眼神卻極為的驚恐,仿佛顫抖穿越了頭顱,直接來到了眼睛裏。顫抖也讓丁昭珂非常震驚,她說:“我沒想到。”
顫抖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張武厲的聲音明顯尖厲了許多:“是誰派你來的?”
“沒有人派我來。我說過我是個崇拜者。”丁昭珂頓了頓,“我沒想到你會發抖。”
張武厲匆匆地逃離了這個可怕的姑娘。這讓乘興而來的丁昭珂大失所望,這位《實報》的記者、美聯社的特約通訊員,在數天之後見諸報端的報道中並沒有提到A城的駐軍,也沒有提到她想要寫的這個英武的軍人,她隻是以一篇頌揚A城歌舞升平景象的稿件匆匆地交了差。
對於年輕而喜歡憧憬的記者丁昭珂來說,這一次與張武厲的會麵簡短而失意,對於那些拿著槍的男人,她永遠有一種想要破解他們內心秘密的好奇。她想要知道的是,男人會從武力那裏得到多大的安慰。究竟,是武力增添了他們內心的強大,還是他們內心的堅強鑄就了他們外在的剛毅。顯然,緊張的張武厲沒有給她這個接近真相的機會。她會暫時地從故事裏離開一段,直到另一個男人的出現。
黃永年沒有離開的理由是他有太多的話想要訴說。此刻,他的嘴角掛著酒的殘液,噴出來的像是一團團的火,他站在張武通的身邊:“你的夢想不可能實現,你那是空中樓閣,是虛幻的,是癡人說夢,是竹籃打水。你覺得這可能嗎,一個玻璃的城市?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麼人,什麼景象,他們配在那樣的城市裏生活嗎?麻醉,自我麻醉,你們這是在吸食精神的鴉片。”
張武通顯得很有耐心:“我是個樂觀主義者,因為我是個現實主義者。你希望聽到無窮無盡的槍炮聲嗎?你希望每天有死亡的消息傳來嗎?你希望永無止境地自相殘殺嗎?你不希望我們的城市會變得越來越好嗎?我們生活在一個平等的世界裏。你,我,遍布城市的乞丐,我們都是一樣的。”
“不。靈魂。你們活著,靈魂已經不存在了。”黃永年做了一個升空的動作。
“我們避免了戰爭的繼續。最起碼你感受不到它的威脅。”張武通說。
“你們,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的。”黃永年,酒精給了他勇氣,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知道老楊嗎?”這時,站在他身後多時的張武厲突然問道。
“當然。老楊,隻有他,才是個擁有純粹靈魂的人。他是個靈魂的收集者。你們的靈魂都應該到他那裏報到。”黃永年自豪地說,他補充道,“我會告訴老楊的,你們等著靈魂發抖的那一天吧。”
婚禮沒有結束,黃永年便滿懷悲憤地離開了,婚禮上的空氣讓他感到窒息,即使來到大街上,婚禮上的場景仍然在頭腦中盤旋,“老楊,老楊……”他喃喃自語著,其實他的身體完全是被無意識的衝動引導著,跌跌撞撞地前行。第二天醒來,他的頭還在劇烈地疼痛,滿身的酒氣,他甚至想不起來他是如何回家的。他依稀記起他好像見到了老楊,回家的路途有些曲折,他沒有徑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敲開了丁字胡同122號的大門,濃濃夜色中的老楊責怪了他一句什麼,同時還對他說了句鼓勵的話,他記得老楊還用他那隻強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楊的胡子在月色中更黑更濃。第二天醒來,他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他夢中得到了老楊的教誨。但是在那一天的傍晚,他卻得到了一個震驚和意外的消息,老楊,還有其他一些骨幹被捕了。丁字胡同的門口,據說還遺留著老楊的一個大大的煙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