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殊慶的時候,是在秦景的車裏。
那樣幽暗的一瞥,看到一雙睿智的眼睛。
闊眼,劍眉,運籌帷幄,左右逢源的樣子。又似是曆經風雨歸於平淡的表情。他想必,比那些險奇傳聞裏更費了一番周折,才出落得,如此精明。
秦景敞闊的介紹,令蘇小步不得不在逼仄的空隙裏,險些透不過氣來地伸出手,局促地做了禮貌的招呼。他的手也伸了過來,沒有重量,隻有禮貌。
一個懂得分寸的男人。
再次看到他的眼神自車鏡中投射過來的,是打量和品評。
男人對女人的品評,有時候比女女之間,更刻薄和犀利。她似乎感覺有一些寒意遍布全身。目光交錯的一瞬間,未來得及回敬一個評斷。
他想必是已有了分數在心內。她稍感不適。
與秦景認識的這半年裏,她幾乎是在馬不停蹄地會見他的各方朋友。她如同他挖煤礦時發現的一枚珍寶一樣,被迫著做絢爛的展覽,她幾乎感覺到自己肌肉的僵硬和程序化的笑容逐漸成型。而她已經熟悉了此類鋪張展覽。
她不是不樂於給這個孩子氣的男人麵上塗抹金銀,隻是,她對於各方的評價所折射出來的滿足感,未覺什麼所謂。
事情很簡單,隻是她愛上一個如此單純的男人,於是,她不得不在自己先前那些為繁複性情男人們設置的那些挑剔的原則裏,逐漸讓步,讓成展覽品。最後直到她看到他在別人的認同裏露出美好的表情,也為自己感覺欣慰。
其實,蘇小步不過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舞蹈演員,獲過一些亂七八糟的獎項。貌似輝煌,實則虛空,毫無意義的那些榮譽,絲毫不能證明什麼,卻在秦景眼裏,變成光燦燦的憑證。
她甚至對他的抬愛,有點愧疚。她沒什麼傳奇。她不過是一個,舞蹈女子。得過一些跨國的獎項,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資本。她不得不認為他真的是愛著她,拿那些附加的東西作為借口。
很多人的愛,是需要一些借口支撐的。
他愛她的借口,就是她被他無端捧起來的爍爍金光。
想必,殊慶深知秦景的品性,於是他的目光裏,不是單純的接受,而是完全有分寸的審視。
殊慶的重要性在於,他和他同生同長同江湖。他的意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左右秦景。她不得不在這一個確定的事實裏,再一次曲膝而退。退到一團小圓點,寒光裏影影綽綽,她看不清楚他的麵,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強勁。
她生命裏經曆過一些類似的男子,他們對感情拿捏有度,做人遊刃有餘,做事永遠前後衡量,那樣的男人,她實在倦透。
她已經28歲,所有的精力都已經在前27年耗盡。於是她相信遭遇秦景,是上天的恩賜,他給了她快樂,簡單的快樂。她滿懷喜悅地享用這劫難曆盡的歡喜,卻在歡喜的路上,遇到殊慶。
她歎了口氣。
也許有的人,一見麵就會注定有故事。比如她,比如說秦景,比如,殊慶。
秦景對蘇小步描述過關於殊慶的背景,大抵是海外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加上他幾上幾下的坎坷,築造了一個情節離奇的男人的發家史,殊慶似乎一直在海外漂流,澳門有一間隱秘的賭場,香港有一個娛樂公司。他每天的生活,都是紙醉金迷裏的氤氳。有些甚至名字熟悉的明星們,與他都有交往。
比起他們,蘇小步實在覺得自己如張白紙,盡管試圖塗抹過一些顏色,但是大抵都是贏弱不堪一握,隨著時間的重擊,連點痕跡都未留下。
秦景也差不多與殊慶有著近似的背景,隻是他更簡單一些。至少他對於蘇小步來說,坦白地有點徹底。
那一個夜裏,秦景看完了蘇小步的一次走穴演出。神奇地摸到後台,在她卸妝的詫異裏,將自己的號碼留在了她毫無防備的電話上,然後霸道地帶她去吃宵夜。
他真是自信。自信到可以不問因由,不介意規則。
後來他曾經很得意地說,我喜歡你,就是真理。若我不喜歡你,那麼一切都是規則之外,禮貌之餘。一旦我喜歡你,那麼,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因為我秦景看上的女人,無一能夠幸免。
她生命裏曾經現身又隱沒過的男子,都是隱忍而含蓄的款。眉目含情也需輾轉周折的試探,即使兀地不了了之也不會唐突驚詫的那種。
秦景的直接一旦拉開帷幕,她勢必推翻先前的含蓄,與他一起,在一場簡單裏,成為愛侶。
那場革命性的歡愛之後,他在她耳邊,輕言說:小步。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必屬於我。你可以笑我自信。我秦景,從未輸給過自己的武斷。
她在他的自信裏仰天注視天花板,他的頭發稍有些卷曲,在她的鼻尖處隨著呼吸晃動,有些癢,卻溫暖。
彼時他們認識整滿三個月。百日,人都可以長出來一個輪廓,況說感情。對於蘇小布這種女人來說,一旦感情成了一些型,就勢必要長成枝繁葉茂那種,又恰好他們的交往過程中適時出現了一些轉機性的事件,於是,憑空地她就穩做了他的女人寶座。更有傳聞說,她逼走一任癡情女。那女子苦戀秦景三年,未得到他稍微放鬆的關愛。隻是因著良心,而不願意直截了當地踢走。現在她遇到她,他願意為她,舍棄千金,何況一女。
27歲,蘇小步遇到秦景,在遇到秦景之前,她以為自己,就要過不下去了。
這些細枝末節的感觸,她也零星給殊慶描述過。殊慶穩定地聽完了她的瑣碎,然後一個笑容拋了過來。說,秦景簡單地顛覆了你的世界,之前的你,活得有點糾纏。
她間隙看了一眼殊慶的臉。不知道是第幾次見他了。她明確地感受到他對她一天一天的距離釋放。後來幹脆他變成她除了秦景之外,接觸到的最頻繁的男人。
因為一次的生意原由。殊慶將長時間停留北京,和秦景一起開天拓地,他作為綢繆,秦景操刀,似乎大好美景已經近在掌握。
蘇小步倒是並不在意秦景是否旺盛興隆,她沉迷於他給她的毫無悲傷的世界。如一個孩子一樣地賴著。貪婪而又滿足。如果不是殊慶的出現,她想自己也許會在自我催眠裏,就這樣忘記成長,忘記衰老,一直跟秦景在一起。
秦景給了她無限的寬泛與滿足。她是他的寶,口裏不離,心裏不棄。她之後,他的世界變成一個荒漠,她是他唯一樂於開出的蓓蕾。一旦一日這蓓蕾綻成花朵,他就會任其充斥成海,直至占滿。
三個人變成形影不離。
這樣的局麵說來有點搞笑,這樁生意的緣故,秦景與殊慶盤絲纏繞。而秦景舍不得一刻見不到蘇小步,於是他幹脆連生意都會帶上她,反正她精通三國語言,兩種方言,舉手投足間又不失體麵,秦景對蘇小步的愛慕,逐漸由身相的吸引,變成精神的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