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天使死於愛(3 / 3)

另外,劇中人物在遭遇危險或鬥爭激烈時,像《挑滑車》的高寵,《獅子樓》的武鬆,臉上要抹油彩,印堂畫黑煞紋,鼻窩抹黑。由武生扮演,勾畫臉譜的角色,像《四平山》的李元霸,勾黑金花臉,《狀元印》的常遇春勾紫三塊瓦臉,《鬧天宮》的孫悟空勾紅白猿猴臉,《豔陽樓》的高登勾油白三塊瓦臉等,另外,由武生撈演的神仙角色,有的在印堂上畫金火焰,像《盜仙草》的鶴童。變臉—變臉在京劇中並不多見,像《伐子都》的子都,害死穎考叔後,神經錯亂,在賞功飲酒時,恍惚看見穎考叔的鬼魂,臉色驟變,酒杯內盛黑煙子,以袖障麵,吹撲臉上,以刻畫子都當時的心理狀態。

我像瘋了一樣地研究這些東西,精神恍惚到了極點,經常陷入戲劇的台詞裏麵去,我甚至愛上了畫臉譜,學著電影裏程蝶衣的樣子,在愛人段小樓的臉上輕輕塗抹……但是我總是不得手法,正式演出的時候,馬春總是不允許我冒險,於是畫臉譜變成了我們之間快樂的事情。我也逐漸地愛上了馬春的口頭禪: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啊……

我覺得自己的從前,生活地像一陀垃圾。而認識馬春那一刻起,我真正地變成了天使。

我希望他也如此。

如果我們可以忘卻前塵往事隻記今朝地生活在一起,是不是那種快樂是我根本無法想象的。

但是,更多的時候,我根本不能懂得他。懂得一個男人的心思,甚至,我從來不知道他愛我什麼,像我這樣一個斤斤計較從不肯交付靈魂的自私的女人來說,愛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它龐大到可以出賣掉我自己,然後忍痛地展覽。

我卻時常想起小麥,他的暴戾,他的絕情,他的陰暗和他的不安定,如同黑夜裏一脈一直與我不能分離的電波一樣,一下一下激打著我的心魂。一下,一下,小麥,小麥,我想將這個名字烙進我的發膚,趁無人的時候偷偷懷念,他在我的生命之外,卻一直遊離於我的身體周遭,我無法徹底忘記他,以及他帶給我的無邊的痛楚。

我感覺馬春與我,也有這一樣的痛楚,隻是我都無從知曉。

一個周末我們購物歸來,迎麵走過來一個美女,嫋嫋婷婷的樣子,也許是劇團裏的小青衣。馬春走過去跟她說話,他們離得很近,她的笑也很嫵媚,幾乎忘記了遠處我的存在。

我有種從來沒有過的醋意悄然滋生,腳步碎碎地向前挪動,馬春寒暄跟了上來,拿掉了我手裏所有的東西,快步地往回走去,看著他的身影,我有點悵然,似有不詳預感。

經過鵬飛的門口,看到屋門大開,裏麵坐了好幾個人,林寶一臉殘然地木立在那裏,卻沒有看到雷雷的陪伴。馬春走了進去,屋裏人都在抽煙,馬春也拿了一根,用眼神探望鵬飛,鵬飛使了個眼色,仿佛明白過來,屋裏坐著的那個禿頂的中年男子,是林寶的前度劉郎。

我無法解釋我的震驚,相對於米鬆或者林寶其他的愛人來說,此男人的猥瑣已經抵達登峰造極。

林寶終於走了出來,撞見了我,似語非語地扁了一下嘴,接著跑了出去,馬春聞聲追了出去,我停住了腳步,當然理解馬春的好意,可是,怎樣都輪不到他風裏火裏匆忙地追逐吧。

我把東西放到了馬春的屋裏,坐下來沉默了一會,順便去了雷雷的房間,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表情複雜地吸著煙,我試圖安慰他,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是嗎?”

雷雷沒有講話,甚至眼皮都沒有抬,也許遇到一個過於糟糕的對手,對於他的尊嚴,是一次嚴重的打擊,他太年輕,年輕到如我一般地斤斤計較,絕不允許自己寬厚地變成堅硬的殼,保護受傷的愛人慢慢複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的腦子裏,亂糟糟地,內容一直定格在路遇的美女和追出去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覺到自己非常不了解馬春。我不了解他的生活環境,不了解他的性格背景,甚至不了解他的熱情和關懷,如此糾葛令我極度煩躁,我打算選擇不告而辭。

走出去的天空非常湛藍,誰又知道藍天底下所發生的故事。誰又知道馬春此刻的蹤跡,他在說著什麼話,做著什麼動作,難道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分外頹廢地坐在出租車裏,恰好車內廣播裏,又再唱著那句我熟悉到心底的:“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我的心慌成一團,一路上陰沉沉地,卻又在下車的時候,遇到樓底下的小麥。

小麥一如既往地陰沉著臉,仿佛在他麵前,我永遠是那被訓斥的角色,我的生存,僅僅是為了博他憤怒,於是我便在他的誇張的指責裏,日複一日地萎靡下去。

小麥看到我,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指著我說:“聽說你最近跟一幫唱戲的混在一起?明媚,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我轉身就走,我的行動顯然激怒了小麥,他扭住了我的胳膊,聲音顫抖地說:“我不允許你做如此愚蠢的事情。”

我忍不住笑起來,回頭看著張揚的小麥,卻發現他早已經陌生到可笑。一旦從泥濘衝跋涉出來,先前的風景就是狗屁,雖然我經常在夜裏陷入對他的懷念,但是當我真正麵對他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終於擺脫了小麥的控製,我仿佛是將丟掉的靈魂失而複得一般,我不再是那個在他陰影下戰戰兢兢活著的缺心眼。

看到我的反常表現,小麥慌了陣腳,幾年來,他對我的呼喝已經成為喜歡,而我順從的表情也是他熟悉的安全的根本,僅僅幾個月未見,我變了,是的,我不再是小麥的奴隸,這一刻我無比想念馬春,想念他一舉一動一言一句。我後悔自己衝動地出逃,恨不能立刻返回到馬春的房間,靜靜得等他回來,無論他去了哪裏。可是,對於小麥的寬容,卻轉變成與馬春相處時候的任性,我從來沒有拿出一絲一毫的寬厚給予馬春,我憤怒地對小麥說:“放手,你這個垃圾。”

小麥揮手給了我一個耳光,我的雙頰迅速地火熱起來,這一個耳光也將我對小麥的嚴重的,積累多年的仇恨挖了出來,我似乎感覺到一陣熱血衝上了腦門,我伸手拿出了手機,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小麥的頭頂砸去,頓時,我被眼前的一片血跡給衝毀了視線,路過的人開始尖叫,我喪失了意誌,渾身顫抖地拔退就跑,上了一輛出租車,還無法安定我的驚魂,我一直在抖,司機有些害怕地問我:“小姐,我們去哪裏?”

去哪裏?去哪裏,我不知道去哪裏。我突然想大哭一場,我該去哪裏。卻等待著莫名其妙跑出去失蹤了的馬春,再度培養一個小麥?我明白得很,一次的妥協,代表一塊城池的喪失,當年小麥,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被我全盤喪盡的,可是,除了馬春,我還能夠找誰。偌大的城市,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我甚至連附近的咖啡館或者夜店都不熟悉……我生活得這樣失敗,我仰在後座上,眼淚慢慢流了下來。

林寶受傷的時候,總能夠得到我的安慰,而我受傷的時候,誰能夠陪在我的身邊,幫我慢慢梳平我緊崩的思維,讓我可以放心地平靜下來……

小麥砸了我的家。這城市我唯一可以逃亡的終點。

轉了一圈,我還是打算回家,無論什麼樣的結局,我必須要麵對,我要戒掉依賴他人的習慣,我早已經在這些波折裏麵,學會擁有堅強的自由。

手機丟失了,在匆匆忙忙的逃跑中,手機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我想,也許馬春正在焦慮地找尋我。

我看著一屋子的狼籍,就像看著我一直糟糕的生活,我麵無表情地看著這被砸碎的一切,小麥徹底地完全地砸碎了我們之間的一切,以瘋狂的姿態,這樣也好,慘烈的謝幕有助於造就一刀兩斷的關係,我再不希望與他有任何的聯絡,我終於放下了小麥。我本以為我永遠不會舍得放開的人,僅僅是一道平常的傷口,也令我終於狠下了心腸,與不妥當的人戀愛,隻會收獲自取其辱,我已經認真地領教過。

分針秒針滴答滴答地作響,與一屋子的碎屑一起上演著寂寞的啞劇。我以為電話會來,但是電話始終沒有來,林寶沒有致電給我,馬春也沒有,甚至連110,都沒有如期預料地致電給我,全世界仿佛在同一個時間內約好了一起死去般,隻剩下了呼吸通暢的我。

絕望裏容易尋找到與絕望相似的氣息,我感覺到馬春極為不可靠。我甚至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可靠的東西,包括我自己,我真的愛小麥嗎?我真的愛馬春嗎?還是說,我無論選擇與誰相愛,目的都是為了愛自己?第一次我失敗了,第二次我變得小心翼翼,然而,走到了這樣的關口,我該如何繼續。如果選擇放棄——不,我怎麼會想到放棄,僅僅為這樣不可思議的一些疏漏?

我摸索到了電話,誰給誰先打電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是否都在允許著自己放縱流光。

我難過得不知所措,為自己能夠爭取到的一些尊嚴的潰敗感覺受傷,我希望馬春能夠很快糾正他的行為模式,以令我緊張的靈魂慢慢地放鬆下來。

“是明媚?”

電話幾乎掉到地上,林寶的聲音從馬春的號碼裏傳了出來,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林寶在電話裏大聲地喊著:“我們在BB BAR喝酒。馬春去衛生間了,明媚,你要來嗎?”

我掛掉了電話,莫名其妙的悲憤占據了我的心靈,我遏製不住的悲傷令我拔掉了電話線。

林寶總有辦法,找到人陪伴,或者是男人,或者是我,而現在已經發展到,找我的男人做陪伴,已經整整十個小時,他們還在一起,而我,在這十個小時裏,忍受了多麼龐大的波折,我幾乎是帶著鮮血告別了過去,可是我該向哪裏去,我慶幸自己沒有擅自去到馬春那裏,若然,我還要跟著寂寞的夜一起忍受巨大的黑暗?

我無法忍受這樣的狀況發生。

那一夜,我吞了一把藥,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房裏,旁邊是哭泣得肝腸寸斷的林寶。

幾年前,握著林寶的手失聲痛哭的人是我,幾年後,換了她。但是我沒有絲毫的感觸。

林寶一邊哭一邊哽咽地說:“明媚你為什麼會這樣,你究竟怎麼了,你是多麼堅強的女人,你怎麼能這樣,如果沒有了你,我真的不能想象我該是多麼地寂寞……”

我沒有要自殺,我僅僅是想要充足的睡眠,但是我懶得開口說任何話。這一刻,我突然全然倦怠。

沒有看到馬春,我抬頭看了看哭得一蹋糊塗的林寶,她的頭發是最流行的小卷,滿滿的一頭,無辜地散落著,雖然經曆了那麼多的感情挫折,她卻還是一副天真的容顏,我想,是該我們說再見的時候了,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女人之間的友誼,更沒有相信過愛情的偉大,但是當友情遭遇愛情,往往失去的是全部的世界。

我不想再提任何的話,不想提我失手打傷小麥的過程,也不想提十個小時裏我絕望的等待,我隻是突然間想將一切簡單化,那就是失去全世界,也許是一場深眠的幫助,我突然對於失去有了新的定義,失去並不可怕,失去意味著再遭遇,我還會再遇到一個人,總會遇到合適的人,我還會再有新的朋友,我不需要繼續忍受一個隻拿我當寂寞的依靠的感情……

出院之後,我果然選擇了與全世界告別,馬春自始至終沒有解釋一句,幾個月後的夏天,他給我打過一通電話,說劇團要派他們去新加破演出,話語間似有其他的話要說,我安然地扣掉了電話,沒有想到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

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馬春。

我和馬春的故事非常簡單,簡單到無需要繁複深奧的敘述。

我不認為我們是因為誤會而分手,也許對於馬春來說,我不過是他充滿驚喜的一個過客,而驚喜很快就會失去,而繼續在一起,無疑需要很大毅力和堅持,我和馬春都不是樂於犧牲的人。

馬春之後,我不再對感情抱有任何希望,我開始交往很多的男人,變幻著每天枯燥的生活,但是誰都無法走近我的靈魂,探看我的真實。我唯一的真實,在馬春之前已經消匿掉,或許它從來沒有發生過,

很多年後,我一直慶幸我也終於舍得放開了林寶。

任何人都不能做他人的精神砥柱,我也一樣,尤其是我。回憶起來,我曾經為自己那個年紀的癲狂和熱忱感到羞愧,我當自己做了天使和聖人,其實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缺心眼的救難狂,隻是在歲月的浪濤中,我始終沒有意識到成長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這樣地慘重換來的。

誰的青春不是一筆慘不忍睹的爛賬。而我這一筆裏,為何如此懷念馬春。

很多年後的中間,我不斷地想起馬春,想起他衝動而又直率的表情,想起他思考問題時候寡淡的眼神,甚至想起他不斷重複著的那句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啊。

我不後悔當年沒有對峙這件事的來由。更多的故事。留一些遺憾為好,現實未必值得歌頌。

我不可能變成天使。

林寶也不可能。

世界上任何一個經曆過愛情洗劫的女人都不可能。

但是每一個女人都曾經是天使,她們有著動人的容顏,有著平靜的心靈,她們行走紅塵以優雅的姿態,她們收獲無數的讚美和追逐。然後幾度下來後,所有的女人都落如了凡間,愛如一麵明鏡,將所有隱藏的性格全部都照耀了出來,這世間本無天使,天使全部死於愛情。

誰稀罕做天使,隻是,誰又沒有難以遺忘的人,在青春或者更早的歲月裏。

就像馬春。

我想念馬春,盡管我再也,永不能重回那場顛簸裏,拉著他的手,懇請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