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天使死於愛(2 / 3)

原來幾日不見,時代已經不同,林寶再不是失落到爛醉的林寶,而是一個三弦表演者的女朋友。

介紹到馬春的時候,我很刻意地將視線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位置,避免與他的目光相接,我如此拙劣地姿態極力掩蓋著我仿佛也從來沒有掛念過他一般的謊言。

生日佬鵬飛張揚地來回敬酒,我卻仿佛失了魂一般。林寶沒有注意到我的失落,也許她理解為我的性格本該如此,抑或是,即使我有些微的不適,她也總是會忽略我的感受,為大氣氛的圓滿。對此,我也已經很習慣。

散席的時候,林寶向我做了一個甜蜜的鬼臉,然後跟雷雷一起回家,我一個人站在街口的晚風裏等出租車,黑影裏走出來一個人,竟然是馬春。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的感覺湧上心頭,它甚至衝毀了我一直耿耿於懷的隱瞞,我直直地看著他,他吸了一根煙,戴著一頂球帽,空氣中彌漫的全都是熟悉的陌生的沉默。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馬春走到我麵前,眯著眼睛說:“這是誰啊這是誰啊?”

我再次瞪了他一眼,這時候正好來了一輛車,我伸手攔住,正準備上車,手卻被馬春給抓住,馬春不由分說地把我拉下車來,示意出租車先走,司機看了看古怪的我們,最裏嘟囔了一句不爽,或許以為是吵了架的情侶,於是一溜煙地開走了。我沮喪地說:“幹嗎?”

馬春笑著說:“今天化了妝?我沒認出你來。”

我回敬他:“你也一樣。”

馬春鬆開了我的手,把帽子一拿,他竟然剃了一個光頭,我很意外,又一下沒忍住,竟然笑了起來。

馬春把帽子戴好了,嚴肅地說:“笑什麼?——特別傻?”

我克製住笑,說,“沒什麼,挺好的。”

馬春變了一個表情,神秘地說:“這幾天有沒有想我?我倒是一直在想你。”

我倒吸一口冷氣,無法忍受馬春的輕佻,那令我想起了調情高手範柳原,對於想呀念呀這些的話,真是張口就來,“追求女孩子這套拜托別在我身上用,OK?”

馬春狂笑起來,笑畢,停在我的麵前,似笑非笑地說:“我說過要追求你嗎?……不過。這刻開始我確定要追求你。但是你不必著急回答我,我可以給你24個小時進行考慮。”

我決定不再跟他繼續說下去,轉身便攔了一輛空車,這次馬春沒有阻攔,一直笑著歪著腦袋看我匆匆忙忙手忙腳亂而又氣鼓鼓地上車,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色裏。

剛回到家裏,便接到了電話,是氣急敗壞的小麥,電話一接通他便狂吼:“你去了哪裏?我一直在找你,你竟然會不在家。”

我壓低了聲音盡量平靜地說:“我出去了一下。”

“出去了一下,為什麼你會出去了一下,難道你不知道我要來的嗎?”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反抗的勇氣,我聲音顫抖一連串地說“你並沒有告訴我你要來。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什麼時候會來,我永遠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

小麥仍舊不冷靜地怒吼道:“難道每次去看你,都要事先給你打報告,請示?請予批準?”

我們在電話兩端陷入不同狀況的沉默,大概過了三分鍾,小麥聲音嘶啞語調堅持地說:“我們分手吧,我愛上了別人。”

我如墮深淵,空洞頓時襲來,就像一碗被打碎的濃湯,潑灑著如此寂寞的悲涼。

原來是這樣。

原來瘋狂地找我是為了告訴我這樣的一個決定,平日裏,要等到他一個電話,比登天還難。我沒有什麼意外,幾年裏,事實上小麥一直在愛上別人,他從來沒有在我們的感情裏守過承諾,而每當他在新感情裏受傷或者跌到,他總是會沮喪而又孩子氣地回到我的身邊,拿著玫瑰的謊言和可笑的禮物來換回我的原諒——其實他根本不必那麼費心,我一直在原地,從來沒有走開過。

我收了線,心變得冰涼。一句話,造就了我再度失戀的尷尬局麵,他總是像個救世主,有掌控生死的權利,而從不問我的脆弱靈魂和身體是否可以依托,我知道自己已經被這種畸形戀愛模式折磨得麻木。我依在夜的旋渦裏,雙眼空洞地望著某處,什麼時候才能等到我的救贖。一陣抽痛過後,我突然想到了馬春。

強烈的報複欲在我的胸腔冉冉地升起,是的,我為什麼永遠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去承受來自小麥的罪孽。倘有合適的替換,我為何要躲避。這些年我一直把自己鎖在籠子裏,等待著主人的發落般可憐。積蓄幾年的仇恨像開了閘門的潮水一樣襲擊了過來,我何時何地,被人貶到這樣的田地,難道僅僅是以愛為名義,愛情真的那麼重要嗎?我並不覺得。可是這些屈辱是來自哪裏,難道是我一直被蒙蔽的懶惰的靈魂?

不知道是宿命的指引,還是心血來潮的覺醒,總之那個晚上,我撥通了馬春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馬春說:“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是你?”

我說:“我想喝一杯。”

我窩在馬春狹小宿舍的碩大沙發裏,手裏端了一杯伏特加,沒有攙雜任何的飲料,它對於我來說,實在是護住傷口的良藥,我如此貪婪地一口一口,似要將自己沉醉其中。馬春坐在地上,看著狼狽的我,沒多說什麼話,隻是這樣看著我,我有一瞬間與他目光相對,幾乎要哭出來,但是我還是不喜歡在陌生人麵前展露真我,尤其是在馬春的麵前,他似乎有一種魔力,讓我不自覺地靠近,這種吸引力來自哪裏,我也說不清楚。

後來我聽到伊伊呀呀吊嗓子的聲音,從遙遠的未確定的位置傳過來。這麼深的夜,倘若夜路上聽到這樣的聲音,一定以為撞見了鬼。馬春起身關了一下窗戶,似乎聽到有人喊他。

馬春住的是劇團的宿舍樓,這是一座老樓,住的基本都是單身的劇團演員,雷雷和鵬飛也住在這一層,他們幾乎從來不鎖門,當然,除了一些樂器和行頭,他們也沒什麼可偷的,馬春的房間裏,除了一個碩大的沙發之外別無所有,我不知道他除了睡覺之外平時這個家裏還能有什麼樣的娛樂,也許對於男人來說,生活可以將就成這樣地過。

地上飲料瓶喝光後都被當作了煙灰缸,裏麵裝滿了被扭滅的煙頭,我斜睨著屋裏的一切,對馬春說:“你還教育我要過有品質的生活?”

馬春環繞了一下自己零亂的房間,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恩,對。你不必學我,你該過上有品質的生活,對自己好一點。”

我的眼淚像管不住的融化的冰一樣一滴一滴掉下來。

馬春說:“需要一個懷抱嗎?”

我跌坐到地上,順著馬春伸過來的手臂攀了過去,馬春的身上有一種非常陌生的味道,也許是我太習慣小麥身上的氣息,對於馬春的煙草味道有些抗拒,但是這樣陌生且安全的懷抱足以令我在崩潰的邊緣獲得一些安慰,我像是丟掉了回家鑰匙的孩子,任性而恐懼地放肆著,卻不知道下一步該走向那裏……但是理智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當我開始意亂情迷的時候,它會跑出來指責我的軟弱,我定了定精神,瞬間站了起來,馬春拉住了我的手,剛要對我說些什麼,這時候突然門被推開,雷雷和林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這尷尬的局麵把四個人都釘在了原地。馬春順勢將我拉到他的身後,然後對貿然闖入的兩個人說:“意外啊。意外。你們倆去賞月吧,啊?”

林寶瞪大了眼睛跑了過來,抓住我的手說:“明媚?明媚!你跟馬春……”

我張口結舌地說:“這……不是這麼回事。”

馬春給他們倆作了個揖,說:“你們倆沒事了,沒事可以找個地方看星星去了。”

我準備告辭,卻被大家一把抓住,雷雷說:“對不住,今晚沒有月亮。你們怎麼了,吵架了?幹嗎都陰沉著個臉?”

我沒有回答他,我不想在這樣的時刻遇到林寶,但是林寶超級誇張地抓著我的胳膊,做著吃驚的表情,“明媚,別告訴我你被馬春這小子給拿下了。”

酒精令我的情緒煩躁到了極點,一切的是非此刻都變得非常模糊和厭倦,我不想解釋任何一句話,也不想表達任何立場,我隻聽到馬春說:“不好意思,是我拿下了,怎麼樣。”

是的,又怎麼樣,換一個愛人不比換一雙鞋子慢,關鍵是,它是否合腳或者值得。

我跟馬春對麵而坐,桌上擺著兩支抽了一半的煙。

這件事一夜之間,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似乎我們必須要有這樣的一個正式的會談,來斷定我們關係的走向,盡管我是如此回避這個問題。或許說,如果不是那麼快被大家揭開了我們關係的序幕,我們完全可以緩緩地,輕快而又曖昧地隨著時間而逐漸地付出水麵,以未名的姿態,但是這一切都亂了,在不該的時節,被林寶的闖入而戛然斷裂,我們必須要認真而嚴肅地像兩個未成年人一樣地進行這樣一次談話。

我說:“我有病。”

他說:“我也有。乙肝病毒攜帶者,外加艾滋病中期患者,還有鼻炎和偏頭痛。”

我說:“我是說真的,我有病,我沒有辦法正常地喜歡一個人。我總是在自虐,似乎這是我唯一感覺快樂而樂於接受的形式。”

他說:“走一條獨木橋,我總想把對方擠下去,看來我可以成全你。”

我黯然失色地說:“……可是,現在已經不同。現在的我,想過一種新的生活,跟以前全然不同的,我要過健康的正常的生活。”

他說:“這也是我的理想,結束我亂糟糟生活的終極理想。看來我們真是有緣,不騙你,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咱們倆肯定有故事。”

我說::“為什麼。”

他說:“不為什麼,直覺,直覺懂嗎?——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啊……”

我說:“你嚴肅點,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他說:“我有不嚴肅嗎?你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找你,說要給你做的測試嗎?我是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那天無意看到一本雜誌,上麵有一道測試題,她是否對你中意。但是當時你對我很冷淡,我也有點沮喪,於是打了退堂鼓。那天一起喝酒,是我請林寶邀你一起來,可是你進門後看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我跟著你出門,看你在路邊截車,過去跟你打招呼,可是你非常冷漠地走掉了,我也告訴自己,咱們倆沒戲了。但是我總還是懷著一點幻想的,我想,如果你24小時內不給我打電話,我一定要去找你,能夠讓我動感覺的女人太少,我不想放過你。”

我倒吸了一口氣,不得不相信緣分這件事,就像撥開迷霧終見陽光一樣地,仿佛我這麼多年來的折磨,就是為了等他的到來一樣地,我感覺自己的眼睛,已經悄悄地變得濕潤。

馬春靠近我說:“你讓我等得太久了,我很你。”

那一刻,我幾乎是以掃的形式將小麥徹底地剔出到我的世界之外,這真是奇異的感覺,什麼時候,我竟變成了如林寶一樣的人,失戀後酗酒,隨便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使,原來我不過是一尊繃著的泥塑,未來的日子,我再也不會對自己抱有任何希望,這一刻,我也仿佛一下子原諒了林寶的輕率,仿佛在生活麵前,人人都是被重壓的螞蟻,惟有找到出口,才能獲得拯救。

我終於跟馬春混在了一起,以驚人的速度和絕對的宿命感。

很多年後我想起馬春,仍舊是心意難平。

馬春這類的男人,從他起到他止,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那是一種即使是微笑地耍貧,也帶著一些天生的悲憫氣的男人,他能夠給人足夠的安全,卻又從來沒有給過人安全感,他總是像飄乎的雲一樣難以成形,卻又似乎遵循著一定之規去生活,我甚至感覺到,他的出現,絕對不是填補和拯救,而是必然的陷入,倘我在任何一個時段遇到馬春,我定也會急速地下墜,而毫無疑問。

我看過他練功的場景,那一招一式恍如夢中一般,當他上了妝,頭戴著盔,穿著厚底靴子,拿著長柄武器,眉目英武的模樣,我感覺到那便是《回荊州》裏的趙雲,或者是《反西涼》中的馬超,我甚至恍惚地感覺到他搖身一變,即是《夜奔》的林衝,有時候走在黑夜裏,我會感覺到他身上的涼薄,穿過了他的身體,撲麵向我襲來,但是這也許都是我的後遺症,失敗的戀愛帶給我的莫名其妙的症狀,我一直在思考著自己給予他的是什麼?我的自私和狷介,我的任性和冷淡,我的無休止的懷疑心和無根據的失落感,真的能夠讓馬春在那樣一些不可思議的日子裏,對我鍾情如此嗎?

林寶經常串到馬春的房裏,歪著與我閑聊,劇團的宿舍變成我唯一娛樂的去向,滿地的煙灰已經被收拾停當,碩大的沙發也換成了一張整齊而舒適的床,選床的那天,馬春說:“不如一起把戒指選上。”

我慌亂地搖了搖頭,真的,婚姻對於我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僅僅允許自己沉醉在戀愛中,已經感覺無限地放肆,我無法想像朝夕與某人相處在一起,吃飯睡覺擠廁所,那會令我崩潰掉,林寶則不以為然,她指我這樣的女人,最適合安定的婚姻,我是不適合顛簸的,我與她不同。

我的觀點真的與她相反,而每次都是我對,我認為她才是最適合安定婚姻的人。隻有那種平靜的承載,才可以圓滿她已然太過殘缺的人生。

林寶不屑一顧,一次一次的戀愛和一次一次的失戀,早就把她塑造成刀槍不入的模樣,即使是失聲痛哭或者爛醉如泥,我也相信那僅僅是一種習慣性的姿態,如果沒有這樣的姿態,林寶如何向自己交代。

我迷上了京劇。雖然之前我對他一無所知,但是因為馬春,我連續看了十場大戲,我迷上了看馬春後台的化臉譜,馬春對此深有研究,他曾經一邊化妝一邊給我講解。我覺得不過癮又去翻閱了大量關於武生這個行當的書,於是我知道了武生扮演的是青年英雄武將,像《長阪坡》的趙雲,《挑滑車》的高寵,《林衝夜奔》的林衝,《武鬆打虎》的武鬆,《翠屏山》的石秀等,麵部化裝從前是不擦粉的,隻畫眉塗彩。現在大都略敷脂粉。眉的描畫宜粗直,眼圈黑長。口紅較文生輕些,可按演員口型塗抹,不可太小,下唇略方。眉眼吊得要高要緊,一般要表現出勇武英俊。個別人物像武鬆一類的角色,眉眼宜描得粗大一些,脂粉不可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