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決定順其自然。
和藍山的見麵始終是尷尬的,因為她總是在患得患失的狀態裏將他想象成另外一個人,每當想到關於那個人的卑劣的行進的時候,她都會感覺到一種即將蓬勃噴泄的仇恨鑽出平靜的身體,而將之粉碎。
後來在一次吃飯的時候,這樣的情況終於爆發。
似乎開始還是一直以來看似的平靜,因為某一句話的火線,終於點燃了火苗,這一枚炸彈,如同閃電一樣迅速地爆在他們麵前,雷多一大杯酒灑到了藍山的臉上,帶著泡沫和憤怒,以及長久以來積聚的扭曲的恨意,在這一刻充分得到緩解。然後她在藍山的凝固裏決然離開,他轉身追了出去,她疾步地奔跑著,用盡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就像往僅存的有陽光的方向奔跑,是的,逃開他就有了陽光,逃開他就有了希望,她必須逃開……
最後她躲在了人流如織的一個街樓的報亭,渾身發抖地抱住了頭,在此起彼伏的翻書的人們的胳膊縫隙裏,她看到他一臉憤怒地左右尋找。他一定是要扭住她的胳膊,所有偽裝的君子相全部都會瓦解,她太知道他這樣的男人了,狠毒而且自私,一旦有了利益作祟,一切的恩情全部付之一炬,他在乎的,是能否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她視如珍寶的情感——不對。他是藍山,不是森林,她怎麼可以將那些怨恨就這樣發泄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他真的是無辜的。也許他會目光凝重地看著她,為她擦去眼角還殘留的眼淚——當然,一切都不知,她已經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搞糟了一切。
她跌迭撞撞地往回走去,嘴裏還在念念叨叨,後來她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祁凜冽的聲音從那邊響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非常懊惱地支吾了幾句,然後掛掉電話。她不能再荒唐下去,即使他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她也不允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失態在他麵前。
她是在拿著一個人的傷去報複另外一個人,又妄圖在第三個人那裏找到安慰。
她從來沒有一刻是如此清醒地厭惡著自己。
公司接了一大筆生意。上下左右忙碌不堪,幾乎忙到顛倒日夜,她無比麻木而又機械地做著她那些趣意盎然的東西。當腦子全部被占據的時候,她覺得分外開心,因為不用去思前想後,難以釋懷。
就這樣一周過去,有一天,她去咖啡室去休息。卻迎麵見到祁凜冽。依舊微笑堆積在嘴教的招牌式表情。她想起自己尷尬的投奔的心情,頓時覺得萎靡下去——他定是看輕了她的吧。她怎麼會如此地不正常,她什麼時候可以像他那樣,健康而茁壯地生活,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感情,也會抱怨工作或者人情,但是永遠可以均衡自己的情緒。
她不是不想那樣的。她沒有什麼野心,她唯一的狂想便是徒步走天涯——這最多算是少女時代遺存的一個美好而浪漫的理想而已。隻是她所曆經的每一步,都那麼難,難到她的天真在挫折裏一步一步妥協,直到現在這個糟蹋的樣子——換了是她,也不肯接受這樣斑駁的女子進入自己的生活和視線吧。
她對他笑了一下,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地,禮貌地回以微笑,然後更加小心地端著咖啡走出門去,一樣地謹小慎微,她似乎聽到祁凜冽低聲地喊了她一句,她定了一下神,佯裝不知地走了下去,腳步是輕鬆而堅定,正如她現時要求自己的境界。
是的,生活畢竟不是小說。她要求自己輕鬆而堅定。倘若無情感護身符,那麼不如不涉足其中,雖然會有一些空閑之外的寂寞,卻也強過身心具損的殘烈。
至少,她可以保持平靜。這是多麼地難得。
生活畢竟不是小說,於是,雷多就這樣按照自己設定的步伐走了下去,眼盲耳盲情感盲,隻一心用在工作和畫上,她在很快的時間內奪得了一個公司內部設置的優秀表現獎金,拿了幾個月薪水後,交納了房租,把冰箱裏塞滿了備用食品,買了一台新的本機——一切就是這樣泥濘中奮力掙紮著站起來了。
有一天,公司的派對,她跟大家一起跳舞,猜謎,玩得不亦樂乎。
祁凜冽也是一樣,他永遠會是派對之星,那樣多的女孩子都圍繞在他的身邊,他如她初見的印象一樣——一個單純而又燦爛的太陽,他與她毫無交界,他張望於白天,而她永遠徘徊在深夜,她羨慕他的光芒,他卻無法了解她的漆夜,孤獨的,小心的一點光,隻照亮著自己的周遭,世界太龐大,她無力去翻滾,隻好幽暗地,隻照到自己便好。
她慶幸自己及時地掐滅了那已經蠢動的欲火——她對他是有欲望的,一種原始的情感的欲望,幹淨而美好——與他相愛一定是幹淨而美好的吧。或許他可以帶她走出一些泥沼——但是更多的可能是,她將他一並拉入不見底的深淵,她怎麼可以這樣做。
如果遇到他,是在她水草豐美的年代。那麼一切又會是怎樣。
她歎了口氣,不由地想起那個崩潰的電話。其實人生都是有某些意外的可能組成。比如說。那天,如果他順著她的哭泣找到了她,也許她會毫不猶豫地奔赴他的懷抱,將委屈和恐懼一並交付他,她知道他一定會給她溫暖的回應,隻是,這溫暖的片刻又能怎麼樣呢,她已然是破滅中的城池,遠看近看,都如一片廢墟,她不可能再複原了。
她在喧囂裏悲傷得不能自己。
她看似繁花似錦,美好而又年輕——是的,至少她還年輕著,並有著堅強的信念和謀生能力。幻滅的還可以重新再來,隻是她的心內,已經被感情掃蕩到千瘡百孔,這是她自己都沒有辦法的事情了。
她緩緩地起身,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然退卻。她不要別人看到她心底泄露的悲傷,她要自己一直那樣如同海市蜃樓一樣得完美著。
早春的北京街頭還有一些微寒,她緊了緊領口,一陣放肆的風趁機鑽了進來,她周身都感覺冰涼,揮手攔了一輛TAXI,麵無表情地講出目的地,並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此刻,她如同這個城市裏任何一個疲憊而又精明的OL一樣,迎著霓虹和人潮回家,工作很辛苦,情感無空閑。
紅燈的時候,她偶一睜眼,似乎看到了一雙男女恩愛地攜手過馬路,男人的眉眼似曾相識地熟悉,她不禁起身往前方看了看,不會這樣地巧,那是藍山嗎?抑或是失蹤了的森林?那些給過她生命裏一些意外又掃蕩過她靈魂的人——是誰都不重要了,雷多從來不知道時間是這樣地厲害,當她再次站起身來,再次重新將失去的撿回,那些看似深刻入骨的仇恨,竟然變得如此無足輕重。
她嘴邊輕蔑的一個笑——那個傍身的女子衣著竟是如此地卑俗。或許那才是與之匹配的最佳人選,有時候,放手真的不一定不是一種福份。倘若真的伴隨這樣的男人度過一生,那真的是最可悲的事情了吧。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電話,祁凜冽的聲音就這樣入耳:雷多,你究竟要堅持到什麼時候。
轟隆的狂流就這樣擊潰雷多所有築起來的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堡壘,雷多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超越凡俗而淩駕於情感之外,仙一樣地無憂地生活了。
她握著電話,發現這樣多的隱忍,不過源自這樣明確的等待,原來,她一直是在等待著祁凜冽的,也許從她第一次潑濺他的潔白開始,而她原來暗自裏的恐懼和逃避,都是為了這一刻的絕堤。
她握著話筒,再也不肯承認自己的堅強,隻消片刻,她融化為一片藥,似乎是在為自己治療那隱藏不見的悲傷,她終於等到了他——她一直是在等待他,她的傷害,她的輕率,原來都變成了對這一刻,這一句話,這一聲問候的等待。
她早料到自己是情感豐富的女子,那一切的稍歇不過是下一次真愛來臨的不應期,隻消這邊光芒一閃,她即刻全盤瓦解。她再不想什麼糾葛,不想什麼傷害,不想什麼絕決,不想什麼防備——該來的,就這樣一切來吧。最差的結局,也不過就是重新開始。
她在電話這邊,放肆地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