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暗淡,“道喪”的人間!
運也!這狂瀾,有誰能挽,
問誰能挽精神之狂瀾?
-《青年雜詠·三》
在那個黃沙莽莽的亂世裏,中國的政治,亦如天際風雲,一時變幻莫測。你開始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中華民族的新青年,必須學以致用,在“道喪”人間的源頭注入新的精神。如此,方才能力挽狂瀾。
同年秋,你毅然考進了天津北洋大學。
當時的北洋大學被譽為“東方的康奈爾”,是一所西式學府。你在那裏攻讀法學預科,並學習西方國家的經濟與政治。你不再是嬌柔的富家公子,而是心存遠誌的炎黃男兒。麵對殘酷的國之現實,你骨頭中有熱血汩汩流淌,心中有萬千嘶鳴的烈馬,得得的馬蹄,像華北平原肅殺的秋意一樣,奔騰出了聲音。
一年後,北洋大學法科並入了北京大學。於是,你又隨同轉入北大法科,專修法政,旁聽政治學,兼修法文、日文,並廣泛涉獵於中外文學。諸類新興的浪潮,伴隨著席卷而來的文學風象,讓你的視野與心靈愈加豐富了起來,你也從中得到了思想上的提煉。
其間,你又結交了許多社會名流與有誌之士,其中就包括蔣百裏先生。
百裏先生是你的族親,更是你亦師亦友的知己。
當時的他,已是國內知名的軍事名家,曾經的保定軍校校長,是世人心中的好男兒、真豪傑。
心如赤子,必心有傳奇。
百裏15歲時就經常手捧《普天忠憤集》秉燭夜讀,讀至熱血沸騰處,便放聲痛哭,淚如雨下,立誓為國效命。
他早年與蔡鍔、張孝準求學日本,被稱為“中國三傑”。他們就讀的士官學校,按照律例,在畢業之時,日本天皇都會賜刀給最重要的步兵科畢業生中的第一名。而幾年後的畢業典禮上,卻是中國的蔣百裏奪魁,蔡鍔第二,張孝準第三,結果讓整個日本政府大驚失色。
後來,百裏先生又留學德國。1913年,也就是他任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校長時,他在6月的一個淩晨,召集全校兩千餘名師生緊急訓話後,沉痛地開槍自殺,又奇跡生還。關於他的那次自殺,一時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憤於軍校的浮躁學風,有人說是向陸軍部請求撥款未果,也有人說是對中國當時軍政兩界的絕望。我不想探究其中緣由,但委實佩服他的勇氣與正氣。
巍巍烈膽忠心,蒼天日月可鑒。
此刻,我在想象百裏先生當初是用怎樣的神態與表情,向你一件一件敘述這些傳奇。他的眉宇之間,滿是凜冽的英健之氣,燈光浮動在他的額上,呈現出一刻即永恒的光澤……溫柔的嶙峋之意,可容納桑田滄海。而你,“身材修長,麵容清秀,鼻梁上架著一副圓眼鏡,講起話來,雖然帶點南方口音,但吐字清晰,好似珍珠落玉盤,輕澈圓轉”的清俊青年,又是怎樣的躍躍欲試,怎樣的心潮起伏,怎樣的恨時間不與世事同。
雖然相隔14歲,但絲毫沒有影響到你們之間的親近與情義。你喚他“福叔”,與他親如一家。福叔亦崇文,亦尚武,為人十分祥和。他不僅學識淵博,風流倜儻,身邊名士雲集,且對你非常喜愛。從日常小事,到國家興亡,從文學,到曆史,從政治,到軍事,你們的話題,總是源源不絕。
很自然的,你們談及到婚姻。福叔與你一樣,在硤石也有一段舊式的包辦婚姻。沒有愛情,隻有殘留的責任,像一根在陰靡的舊社會裏風幹枯萎的藤,生生捆住了名分。直到福叔邂逅到另一位中意女子,才得成就此一樁生命中的佳偶良緣。你亦向福叔吐露煩憂,似一個無助的孩子,眼神茫然而無辜。
與愛情裏的緣分一樣,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難求。福叔與你皆是性情中人,所以時常興致來時,便可挑燈徹夜暢談,擊節而歌。
在福叔的身上,你可以得到友情,可以得到親情,甚至還可以得到鄉情。你們一起懷念家鄉的小吃,一起去打網球,一起聽戲,像前生離散的親人,在今生的塵世裏久別重逢。太珍貴。太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