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由蕭山湯蟄先生證婚,新娘的嫁妝裝滿一艘貨船,大紅喜報,寫不盡情意。賓客們頻頻祝福,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是的,一切都看似完美,完美得無可挑剔。
那一場盛大的婚禮,也在最大程度上融合了時代的氣息-現代與傳統,一邊結合,一邊抵觸。如那日的幼儀,頭戴鳳冠,外加蓋頭,層層西洋白紗曳地,又繡有祥龍吐瑞,紅白相間,糾纏著一種莫名的瑰異氣息。
可幼儀分明是古老的《閨訓》裏走出來的女子:
“凡為女子,大理須明。溫柔典雅,四德三從。孝順父母,唯令是行。問安侍膳,垂手斂容。言辭莊重,舉止消停。戒談私語,禁出惡聲。心懷渾厚,麵露和平。裙衫潔淨,何必綢綾。梳妝謹慎,脂粉休濃……”
那麼,幼儀穿得再新式,她的心裏依然是傳統的。看幼儀的照片,她其實是極有貴氣的女子。她何嚐不傲,何嚐不矜貴?隻是,她的傲,她的矜貴,都壓製在了那一層醇厚的氣息下,可以喚作性情,亦可以喚作守舊。
後來,在幼儀的晚年,她在書中回憶起那年的婚禮,依然一顆心顫到了瑟瑟的秋風裏:
“感覺到他的手已經伸到了蓋頭旁,我的心就突然抖了起來,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在婚禮前,我想了很久,在蓋頭揭開的一刻是不是該看著他的眼睛。但當那重重的蓋頭從麵前消失時,我有些眩暈,還是無法迎接他的目光。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嚴肅……我好想跟他說話,大聲感謝命運的安排。我想說,我現在是徐家的人了,希望能好好伺奉他們……盡管我希望自己表現得像個新式女子,但發現做不到,隻能看著他那尖尖而又光華的下巴。”
這樣的女子,宜室宜家,卻不是禦風搖曳的花。她像一株幽階之側的蕨類植物,隱忍而頑強。她縱有三千幽謐心事,亦不會向你吐露一星半毫。她若吐露,那她就不是張幼儀。
洞房花燭夜,畫堂深似海。她想靠近你,融入你,而你卻一再封閉,一再回避。那樣的咫尺相對,心中卻遠隔千山萬水。當婚姻隻剩下傳宗接代以及責任,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
婚後的幼儀,侍奉公婆,善於持家,很快就得到了徐家上下的肯定。於是,便有時人相評:其人甚美,雅愛淡妝,沉默寡言,舉止端莊,秀外慧中,親故多樂於親近之,然不呼其名,皆以二小姐稱之。
誌摩,想來有很多人問你,幼儀是要將自己的青春以及一生都完整地交付於你的,這樣的女子,不好嗎?
不。幼儀很好。
如果說你當時對幼儀的冷淡裏,夾雜著對包辦婚姻的抵觸,那另外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應該是幼儀的好,並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好。如此,便天翻地覆,南轅北轍。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你想要的戀愛,一定是帶著神性的信仰,如風入水,如鹿慕溪。你想要的愛人,一定似那枝頭的花,或風情萬種,或寂寂而媚。若她是水,你願長眠於水中;若你是火,則隻為心中深愛化為灰燼。
那麼,你要的那種好在何處,又被何人相攜?
我知道,那時的你,並不曾知曉。對命運的下一個手勢,你像那時的年紀一樣懵懂青澀。你隻是開始想念春天的十萬花事,期望下一個春天到來之時,世事於冥冥中有所改變。
未知,未知是一場多麼具有誘惑的鏡花水月,帶著綠色的希冀。你希望能孤身前往。無悔,無怨,亦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