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幽階(1)(1 / 1)

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

太陽為我照上了二十幾個年頭,

我隻是個孩子,認不識半點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愛又恨那一天--

我心坎裏有些癢齊齊的不連牽,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的上當,

有人說是受傷-你摸摸我的胸膛--

他來的時候我還不曾出世,

戀愛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戀愛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戀愛,當是人間最神聖之事,最美好之事,如同信仰,生長在靈魂深處,並與之血肉相連,息息相關。第一眼,不是癡迷就是吃驚。其實吃驚是更深的癡迷,蝕了骨,帶著電光火石的前世今生之感,微妙而璀璨。無論是痛至絕境的劫難,抑或欣悅如蓮的福祉,都滿是甘願,甘願。

而彼時,你是如此不甘。

我觸摸不到你的胸膛,卻能感覺到你的憂愁。那樣的憂愁,是將靈魂與肉體生生剝離的過程,痛楚而迷惘。像是一匹受傷的馬,奔跑在荒涼的曠野,哀哀嘶鳴著,尋不到主人,得不到指引,便隻有一直負傷奔跑,一直跑進古時間,跑進混沌未開的宇宙洪荒。

你是孩子,亦是癡人。所以,你要的戀愛,又怎麼可以是細水長流,你要的愛人,怎麼可以那樣潤物無聲?

1915年。江南的深秋。“畫樓簾幕卷新晴……天闊雲閑,無處覓簫聲。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風打在人的臉上,望一眼飄飛的落葉,眼神中就會沾染上幾分未暮將暮的微微蕭索。

彼時,你已順利考入了北大預科。而你看著硤石家中發來的幾封電報,欣喜很快被惆悵代替。父親催促你回家結婚,完成他心目中你立業之前的必要程序-成家。

還未來得及經曆戀愛,難道就要接受一樁婚姻?你心有不安,感覺到了負荷與羈絆,可你不知該怎樣處理,如何掙紮。

你也曾仰望天空,如是向慈愛的上帝發問。

親愛的孩子,如若你背叛了靈魂的初衷,那麼終有一天,他會攜帶肉體出逃。

感歎多少當時事。你沒有出逃的方向,你能逃至何方?有一種力量,你更不能違逆,那叫父母之命。

走進你生命的第一位女子,她是張幼儀。

你在杭州一中讀書之時,幼儀的四哥張嘉璈有一天奉命來學校視察。他是江浙一帶金融界與政界的名流,眼光精準而犀利。看了你的考卷後,他當即讚賞不已。那一篇《論小說與社會關係》,分明已有文壇大將風範,如此奇才,假以時日,自當前途無量。於是,張嘉璈向校方詢問了你的情況,並在不久之後,主動托人向徐申如先生求親,以小妹幼儀相許之,希望與徐家成就永世之好。

徐家家業的發展,本就興旺一方了,如此聯姻之後,就等於多了政界的支持,豈不是錦上添花、如虎添翼?幼儀生於嘉定,就讀於蘇州女子中學,學名張嘉鈖。鈖,玉器也。嘉鈖,嘉鈖,聽聞是人如其名,且生得溫良如玉、儀采端莊……申如先生暗自思忖,對於張家的提親,自然是欣喜萬分。

我獨坐在半山的石上,

看前峰的白雲蒸騰,

一隻不知名的小雀,

嘲諷著我迷惘的神魂。

白雲一餅餅的飛升,

化入了遼遠的無垠;

但在我逼仄的心頭,啊,

卻凝斂著慘霧與愁雲!

皎潔的晨光已經透露,

洗淨了青嶼似的前峰;

像墓墟間的磷光慘淡,

一星的微焰在我的胸中。

但這慘淡的弱火一星,

照射著殘骸與餘燼,

雖則是往跡的嘲諷,

卻綿綿的長隨時間進行!

-《一星弱火》

仿佛所有的喜慶與喧囂都與你無關。時光何其綿綿,唯婚期步步逼仄,仰望白雲飛升,日出日落,怕星子也笑人慘淡……回到硤石後,你獨坐在半山的青石上,除了迷惘,還是迷惘。

婚期定在1915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