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古鎮(2)(1 / 1)

野鬼們你們來吧,

黑巍巍的星光,照著冷清清的廟,

樹林裏有隻貓頭鷹,半天裏有隻九頭鳥;

來吧,來吧,一齊來吧,

撞開你的頂頭板,唱起你的追魂調,

那邊來了個和尚,快去耍他一個靈魂出竅!

-《東山小曲》

花牛在草地裏做夢,太陽偷渡了西山的青峰。

童年是一首小詩,粉嫩、鮮美、歡快,寫在日光照耀的山坡上,寫在山羊奔跑的青草裏,自有純潔的小生靈笑著拍手為你唱和。大樹、石洞、蚱蜢、小鳥、迷藏、虎跳、星光、貓頭鷹、九頭鳥……奏響屬於你的東山小曲。唱著唱著,涼風就起來了,吹動你手裏的紙風箏。風箏帶著你的歡笑,飛過小橋古巷,飛過剪水的舟楫,飛過垂柳蔭下蓮子的醇香……那是屬於你的鄉村音籟,滿是老時日的味道,真好。

我想我亦應該去看看1907年的開智學堂。

學堂是廢除科舉製度後,鎮裏開辦的第一所學堂,與西寺相鄰。那裏古樹森森,香火繞山,還有石洞幽幻奇絕。暮鼓晨鍾悠悠飄揚在縹碧的穹天下,遙遙鼓蕩耳膜,佇立山巔俯瞰小鎮,正是“萬室湧魚鱗”。你性情聰慧、心思明朗,在那裏讀書,從師張樹森先生,每年考試成績都是第一。你寫的一篇《論哥舒翰潼關之敗》儼然已極具古文功底:

“夫祿山甫叛,而河北二十四郡,望風瓦解,其勢不可謂不盛,其鋒不可謂不銳。乘勝渡河,鼓行而西,豈有以壯健勇猛之師,驟變而為羸弱頑皮之卒哉?其匿精銳以示弱,是冒頓餌漢高之奸謀也。若以為可敗而輕之,適足以中其計耳,其不喪師辰辱國者鮮矣!”

後來,我在鬱達夫的文字裏,瞧見過你少年時的模樣。總感覺你身上有一種屬於宗教的神秘愛憐。你戴金邊眼鏡,穿青布長衫,整潔的衣襟上蘸滿墨汁的芬芳。陽光和書香像一雙慈愛的大手,撫摩你的赤子之心。溫雅清淡的水光山色,滋養著你的性靈。

1910年春,你離開家鄉進入杭州府一中學習。以每次期終考試年級第一名的成績擔任年級長。你入學不久,鬱達夫便從嘉興轉學而來。多年後,鬱達夫寫到那段中學時光,不禁感慨萬千。他說自己剛轉學過來時像隻縮在殼中的蝸牛,而你熱情機靈,很快就和他成為了好友,一起淘氣,一起吸引同學們的注意。他如是回憶對你的最初印象:

“而尤其使我驚異的,是那個頭大尾巴小,戴著金邊近視眼鏡的頑皮小孩,平時那樣的不用功,那樣的愛看小說-他平時拿在手裏的總是一卷有光紙上印著石印細字的小本子-而考起來或作起文來卻總是分數得得最多的一個。”

1911年秋,辛亥革命爆發,學校被迫停課,學生們隻能休學各自回家。雖然革命的浪潮很快平息,但那浪潮帶來的衝擊卻深深地停留在了你的心裏。複學後,你受梁啟超先生的影響,開始關心國事、科學,並在文學方麵呈現出了強烈的興趣與驚人的天賦。

你在校刊上發表文章,那篇《論小說與社會關係》洋洋灑灑千餘字,亦伶俐,亦激揚,十足的性情,又十足的冷思,討論如何以文字改良於民風,繼而裨益於社會,像一首長長的警世詩,筆鋒若刀,絕美而淩厲。

重新開課後,你的友人鬱達夫已經離開了詩意的南國,隨著兄長去了遙遠的日本。

江南的日月星辰,作別的隻是民謠一般的年歲。青山高,雲水長,古石在青澀少年的眼中,一次又一次長滿碧綠的苔痕。雁鳴落在水鄉,彌漫上層層的光影塵埃。而那相處半年的情誼,足以令你們一生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