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邦傑被北京動物園內的這群假“四不像”攪得心緒煩亂。他想,這個著名的“萬牲園”,如今隻有一群猴子,幾隻老鸚鵡和一些常見的毫無價值的小鳥……眼前的景象和我們地大物博的祖國,多麼不相稱啊!
1951年,譚邦傑被調到北京西郊動物園,當上了動物園主任。他走馬上任,組織人力,四處考察,搜集各種珍稀動物。那年,他們從廣西運回了整整一車皮珍禽異獸,其中還有極為稀少的新種白頭葉猴。他曾數次率隊出國,交換動物,互通有無。他受外貿部委托,在黑龍江、山東勘測規劃了我國第一批毛皮獸飼養場的場址,並為他們培訓了專業人才,他又親自編寫、翻譯了《野獸生活史》、《哺乳類動物圖鑒》、《動物園工作手冊》、《太平洋區的哺乳動物》、《我們的長鼻子朋友》等書,報刊上也經常刊登他撰寫的有關動物科普的文章。他對保護、繁殖、發現我國的動物立下了汗馬功勞,對普及動物的知識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動物園的起死回生,有他日日夜夜凝聚的心血!
然而他常常感到遺憾,動物園裏缺少真正的“四不像”———國寶麋鹿。
1952年春,他收到一封電報,說是在內蒙阿爾山捕到了一隻“四不像”。譚邦傑心想,可能又是假的吧,不管如何,他還是派人火速將它運回,一看,果然又是假的。這是一隻駝鹿。
誤會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名稱。在我國,有四種動物都被老百姓稱作“四不像”,除麋鹿外,還有大興安嶺鄂溫克人蓄養的馴鹿,大興安嶺南部的駝鹿,安徽黃山一帶產的蘇門羚。老百姓總是習慣於把形狀怪異的動物叫做“四不像”。
什麼時候中國才能擁有真正的“四不像”呢?譚邦傑望眼欲穿!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1956年,倫敦動物學會送給中國動物學會4頭麇鹿,交接儀式在北京動物園舉行。許多中國人,第一次看見了祖國的國寶———比大熊貓更為稀少難得的麋鹿。譚邦傑也目睹了這激動人心的一幕。“海外遊子”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坎坷曲折,終於回來了。譚邦傑的眼圈紅了,他哭了!
倫敦動物學會送給我國的4頭麋鹿,本想讓它們重建種群,然而到了17年後的1973年,隻剩下了一隻喪失生育能力的老母鹿和一隻1958年生的公鹿,而且是一瘸一瞎。重建種群的希望成為泡影。於是倫敦學會在1973年又派人送來兩對。在這以後的幾年間,生了7胎,竟有兩胎難產。
譚邦傑的命運並不比“四不像”的命運好多少。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把整個心撲在事業上的人,他熱情、真摯、直率,也無妨人之心。有一次,他無意中說了這麼一句話:“蘇聯的動物園不如西方的,甚至連東歐那些小國的動物園也比不上。”誰也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就這麼一句話,他在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被戴上帽子。從1958年到1978年,他接受了20年勞改!而當他被宣布戴上右派分子帽子時,還正雄心勃勃,想為保護祖國的珍稀動物事業作出更大的貢獻呢!
他被押送到了西山當羊倌。譚邦傑吃的是磚頭一般硬的窩窩頭,住的是山上多年失修的小廟。夏天,日曬雨淋;冬天,飛沙走石。在那與世幾乎隔絕的地方,他想念在家中艱難度日的妻子和4個孩子,他更常常想見英國的烏邦寺和北京的動物園,想念著在北京動物園的“歸僑”———“四不像”。
“難道我就這樣了此一生嗎?”他常常想。
“難道我再不能去親手喂養好那些‘四不像’了嗎?”有時,他一邊趕著羊,一邊沉浸在幻想中,要是“四不像”也有這麼一大群該多好啊!
他時時在擔憂,現在的動物園環境,飼養方法,逐偶方法,都不足以保證舊事不再重演。
他覺得,作為一名動物學家,有責任向社會大聲疾呼。可是,他沒有想到,他作為一個“右派”,是沒有這種呼籲的權利的。1957年,他僅僅因為說了一句真話,就被打成右派,而在文革中,連半句真話也是不準說的。可悲的年代!可悲的境遇!正直的人總是十分天真的。
1978年,譚邦傑終於被調回到闊別多年的北京動物園。譚邦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在晚年促成三件事;尋找多年不見的新疆野馬;呼籲保護僅剩幾十隻瀕臨滅絕的華南虎;讓“四不像”回歸,重建種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