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狗主人又牽來四條大狗。正當這些狗被鬆了開來,並且由一群拿著木棍和套索的人,跑上來協助把狼幹掉的時候,一個小男孩騎著馬,從草原上跑了過來。他跳下馬背,擠進人群,撲過去抱住了狼的脖子。他管它叫“我的乖狼”、“我親愛的好狼”———那隻狼舔了舔他的臉兒,搖了搖尾巴———接著,這個男孩就掉轉頭來,流著眼淚,對這夥人大罵起來!他把他們一個個地全罵遍了,就連自己的爸爸也沒放過。
如果一個成年人也用這樣惡劣的下流話罵人,就可能要受到製裁了。但現在是從一個小娃娃的嘴裏說了出來,倒弄得這些獵人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們終於還是采取了最巧妙的措施。他們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並不是他們自己,那樣做不是好辦法———他們笑的是那個德國人,因為他的那些好狗,全叫一隻還沒長大的小狼打敗了。
吉姆把他肮髒的沾滿眼淚的小手,伸進他那隻裝滿小玩意的口袋,從石彈子、口香糖、煙草、火柴、手槍子彈和另外一些不適當的玩意兒裏頭,摸出一根細長的麻繩,在狼脖子上一拴。然後,一麵還有點抽抽噎噎的,一麵跳上馬背,帶著狼動身回家了,臨走前還對那位德國先生,來了一句最後的恐嚇和咒罵:“隻要有誰給兩分錢,我就能叫小狼來咬你,你這個混蛋。”
吉姆死後,那隻狼一二直沒離開那條街道。它追殺狗,卻從未傷害一個孩子。
那年的冬天剛開始,吉姆就發熱病倒了。那隻狼因為不見了小朋友,在院子裏可憐地嗥叫著。後來,由於吉姆的請求,它才被帶進病房裏來。於是,這條大野狗———其實狼也不過是一條大野狗———就忠實地守在它朋友的病床旁邊了。
開始的時候,吉姆的病好像很輕。因此,當病情突然惡化的時候,大家都不免吃了一驚。到聖誕節的前三天,吉姆死了。最最為他傷心的是他的“乖狼”。聖誕節晚上,這隻狼跟著送殯的人上聖波尼費斯的墓地去,在教堂敲起喪鍾的時候,它也應和著鍾聲,淒慘地哀叫起來。不久它又回到酒吧間後麵的屋子裏,但是看見主人又想用鐵鏈把它拴起來時,就跳過一道木柵欄,逃得無影無蹤了。
同年冬天的後一段時期,有一天,老獵手雷諾,帶著他的美麗的混血種女兒妮涅特,來到河邊的一所小木屋裏住了下來。對於吉姆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但他卻很清楚地在聖波尼費斯和迦利堡之間的沿河兩岸上,發現了狼的足跡。他挺感興趣,但又有點懷疑地聽哈得遜灣公司的人告訴他說,這個地區裏新近有隻大灰狼跑來住下了,甚至在夜晚還溜到城裏去,特別喜歡在聖波尼費斯教堂附近的那片森林裏打轉兒。
那年的聖誕節夜裏,像去年吉姆死的時候一樣,教堂裏的鍾聲又當當地響了起來。這時候,樹林裏發出了一陣孤獨而悲哀的嗥叫,使雷諾相信了人們對他所講的故事。他很熟悉狼的叫聲,能從叫聲中分辨出是呼救還是求愛,是孤獨的哀號還是挑戰的吼叫。而他現在聽到的是孤獨的哀號。
老獵人走到河邊,學著狼的聲音回答了一聲。接著就看見一條黑影兒,離開了遠處的森林,從冰上跑過河來,走到獵人身邊。獵人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根樹樁上。它走到獵人跟前,在旁邊兜了個圈子,用鼻子聞了聞,眼睛一下子閃閃地亮了起來,像狗在冒火時那樣地叫了一聲,接著就縮了回去,在茫茫的夜色裏消失了。
就這樣,雷諾知道了,不久,許多城裏的人也都知道了,在他們的大街上住著一隻大灰狼,“比過去霍岡酒吧間裏拴著的那隻要大三倍。”狗見了它全都怕得要命,隻要有機會,它總要弄死它們。有人說,已經有不止一隻混血狗,在出去尋歡作樂的時候被它吃掉了。不過這種說法是真是假,卻從來沒有證實過。那天我在樹林裏看到的,就是這隻威尼佩格狼。起先我以為當時的形勢對它非常不利,很想過去幫幫它的忙。可是後來的事實改變了我的想法。我不知道那次戰鬥是怎樣結束的,但我確確實實地聽說,後來別人看見它許多次,而那些狗,卻有好幾隻從此就沒露過麵。
在狼當中,像它這樣奇特的生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它放著樹林和原野上的自由日子不過,卻寧願挑選天天冒險的城市生活———每星期都會遇到幾次被人逮住的危險,每天都充滿著驚險的活動,甚至常常要在十字路口尋找暫時藏身的地方。它憎恨人,更瞧不起那些狗。它每天都在戰鬥著,隻要發現少數的、或是單身的狗的時候,不是窮追猛趕,就是要它們的命。它專找醉漢的麻煩,看見帶槍的人就避開,而且還熟悉了捕狼機———對毒藥也挺內行———它很會對付這些玩意兒。因為它一次又一次地通過了這些危險物,或是用一種輕蔑的眼光來對待它們。
它還熟悉威尼佩格的每一條街道。在灰蒙蒙的黎明時光,它總是隨意地跑來跑去。它那矯捷的身影兒,威尼佩格的警察們全都看見過。隻要聞到一點點可以說明老“狼人”來臨了的氣息,威尼佩格的任何一隻狗,都會嚇得渾身發抖。戰鬥是它惟一的道路,整個世界全是它的敵人。但是,回顧它那駭人聽聞的、半神話式的生活史,有一點卻是令人非常快慰的———“狼人”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孩子。
保羅的屍體被吃光了,誰幹的。
妮涅特跟她的印第安母親一樣,是個在沙漠裏長大的漂亮姑娘。可是,她的那雙灰眼睛,又有點像她的諾曼第父親。她這時才十六歲,是個年輕的美人兒。以她所具備的條件來說,完全可以跟一個全區最富有、最可靠的青年人結婚的。可是她卻用一種女性的執拗脾氣,愛上了那個從來不務正業的保羅。這家夥長得挺漂亮,舞也跳得非常好,還是個出色的提琴手,人們舉行宴會什麼的總少不了他。但他是個好吃懶做的酒鬼,甚至有人悄悄地說,他已經在加拿大南部娶過一個老婆了。當他在追求妮涅特的時候,雷諾婉轉地攆走了他,可是結果並沒有發生作用。妮涅特樣樣都能聽她父親的,就是對這一點不肯服從。她不願意放棄這個情人。就在她父親趕走保羅的那天,她答應上河對岸的樹林裏跟他約會。這件事安排起來很容易,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從冰上過河到教堂去,要比從橋上繞過去近得多。當她穿過積雪的樹林到約會地點去的時候,她發現有條大灰狗跟在自己後麵。看上去這條狗的樣子還很和善,所以女孩子(實際上她的確還個孩子)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可是當她走到保羅等她的地方時,那條大灰狗突然哼哼著奔到前麵去了。等在那兒的保羅一瞧,就知道是隻大狼,嚇得立刻溜掉了。後來他解釋說,他是跑去拿槍的。他準是把放槍的地方搞忘了,因為他竟爬到離得最近的一棵樹上去找槍。在他跑掉的同時,妮涅特也從冰河上奔回家去,向保羅的朋友們告急去了。她的那位勇敢的情人,在樹上沒找到什麼武器,就折了根樹枝,把小刀子往上一綁,做成了一支矛,並且成功地運用這個武器,在“狼人”的腦袋上製造了一道大傷口。那隻野獸可怕地嗥叫了一聲,就退到保羅無法夠著的地方守候著。它的企圖非常明顯,保羅不下來,它是決不肯走的。可是,當一大群救援保羅的人趕到時,它又改變了主意,轉身跑開了。
保羅發現,對妮涅特解釋,要比對其他任何人容易得多。他仍然是她最最敬愛的人,可是他跟她父親的關係,卻糟透了。於是兩人就私下決定,等他這次為公司趕雪橇上亞曆山大堡回來以後,馬上設法私奔。公司的代理商對他自己訓練好的狗非常滿意———這是三條長著毛茸茸的鬈尾巴的愛斯基摩狗。它們都跟牛一樣,又大又壯實,可是脾氣卻像海盜似的,既凶惡又愛胡鬧。保羅就是要趕著這夥家夥,從迦利堡到亞曆山大堡,為公司運送一些重要的包裹。駕駛雪橇需要心腸硬、手段辣才行,保羅在這方麵是個老行家。在一天早晨,他喝了幾杯必需的威士忌以後,就高高興興地順著河麵出發了。他打算去一個星期,這樣就能弄到二十塊錢帶回來,有了這筆費用,私奔的計劃就可以實現了。他們在冰河上一直往前跑去。那些大狗拉著雪橇,跑是跑得很快,不過心裏挺不高興,因為保羅總是把鞭子抽得劈啪直響,一麵還吆喝著;“哎嗨,哎嗨,快跑呀!”他們飛快地跑過河岸上雷諾的小屋。保羅一麵揮舞著鞭子,緊緊地跟在雪橇後頭往前直奔,一麵朝站在家門口的妮涅特揮了揮手。沒多大工夫,雪橇、那些怒氣衝衝的大狗,還有那位醉醺醺的趕車的人。就在拐彎的地方飛快地不見了———從此以後,保羅就再也沒有露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