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真傳染嗎

能!也可能不能!也可能能!也可能絕對能!或絕對不能!

新喬除了向他的好友——那位獸醫谘詢之外,還向他的知心好友打聽這事。新喬的知心好友,在這個城市裏,總共才有一個,但那個知心好友在問明了來意之後,既沒給予正麵回答,也沒給予側麵回答,更沒給予反麵回答,而是用一種新喬從未見過的警覺的目光,渾身上下打量著新喬:“你最近與老石有過肉體上的接觸嗎?”

“有,上禮拜我給你的那包‘偉哥’,就是托老石在他醫院的朋友那搞來的。他先給了我,又讓我轉到了你的手上。”新喬說。

新喬的這位知心朋友的妻子的年齡,隻有她丈夫年齡的三分之一。

好友聽了這話,目光中的警覺又多了幾分,他除了用目光直射新喬的渾身上下之外,還用眼角去掃新喬剛剛用過的一個花崗岩做的茶碗。

新喬本來對細菌一類的東西是十分麻木的,但到了這種時候,他已經不可能再堅持著繼續麻木了,他看出這位知心朋友的眼光,是在心疼那個花崗岩的茶碗,因為他肯定認定那上麵已經留有從老石的肉體上傳來的叫作“丙肝”一類的病菌了。好友現在正做的,是保持著一種極端的克製,克製著不當著新喬的麵,將那個花崗岩的茶碗使勁從二十層樓的窗口上飛扔下去。

沒有當著新喬的麵扔,的確證明新喬沒白白認定他就是自己唯一的知心朋友。

新喬從好友的門口飛奔而出時,仍然頭衝著好友那二十樓高的、他曾熟知的窗口,邊走邊張望。新喬那時企求的,已經不再是老友那往常的過於熱情的從二十層樓上傳下的惜別,而是感到一種幾近於訣別的絕望。當然,還有對於飛下來一個花崗岩茶碗或一包未用完的“偉哥”的恐懼。

“完了,我被老石傳染了。”

“完了,這個朋友算是白交了。”

“完了,我的肝,算是被老石給腐蝕了。”

——新喬不得不這麼想了。

新喬接著後悔,在回國前未將所有的能夠預防A、B、C一直到E,以及甲、乙、丙……一直到豬肝、驢肝、馬肝和龍肝的所有疫苗都打齊。新喬甚至想到了注射那些他從未聽說過或現在根本不可能得上的疾病的疫苗,如眼下時髦的瘋牛病、口蹄疫、艾滋病、麻風病、花柳病、精神病,外加腳氣和手氣的疫苗。新喬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老石的丙肝是否一定傳染,更不知道老石的丙肝與歐洲的瘋牛病以及非洲的腳氣,還有清朝同治皇帝所得的花柳病之間——有沒有必然和不必然的關係。新喬真是十分的無知、無力,隻感到四肢不聽使喚。

老石鼻子間的那塊破肉,也會傳染嗎?

新喬又想起了老石的那個標誌——鼻頭的蝸牛狀肉瘤。

想到此處的新喬,本能地用手觸摸了一下自己的鼻頭。

他發現那裏還仍是一個正常的鼻子。

總之,那天新喬的心緒是比較混亂的,是一種談不上是心緒的心緒。他那二十四小時的心緒可以通通歸納為:

“老石的病到底傳不傳染”這樣一個千古流傳並經久不衰的問題。

“絕不傳染!我向老天發誓!”

老石在新喬撥通了他的手機後帶著歡樂的笑聲應答道。

“你現在在哪兒,還在公司上班嗎?”新喬那一周沒敢去上班。

“你不知道嗎?我在市傳染病醫院啊!我被他們強迫著住院了!哈哈……”

老石又開始不正常地笑了。他平時從未發出過那般故意表現輕鬆的笑聲。

“啊?!”

新喬聽後緊捂肝區昏倒在床上了。

作於北京

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