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小馮你是不是病了?她說還是老毛病(她曾經得過肺結核),沒關係的。我說在這種環境裏身體要緊,務必要抓緊治好啊!她輕輕一笑說治好治不好對我已是無所謂的事情了。她的話讓我著實吃了一驚,問為什麼這麼說?她不作答。疑惑中我陡然想起段監獄長對我說的“馮俐的下場將很可怕”的話,我悟到馮俐話的含意所在,那就是死是免不了的,病死與殺死是殊途同歸的。想到這立刻感覺有一股血往頭頂上猛衝,似乎身體也從椅子上飄將起來,我猛醒了。我必須趕緊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把要說的話對馮俐講出來,這也正是多少年來所夢寐以求的啊(況且這也是獄方同意破例探視的交換條件)!我凝視著馮俐蒼白的麵龐說道,小馮你務必要振作起來呀,我自由了,可我高興不起來,我一個人的自由沒有意義。小馮,你為了我,為了你的母親和妹妹(她的父親已去世),要聽我們的話(我相信她的母親妹妹也會和我一樣勸誡她),要聽監獄領導的話(這是說給在場獄方人員聽的),要改變以往的態度,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我等著你,一直等到你出來。我算過你的刑期,到一九八年出獄時你四十四歲,我四十五歲,我們還正當年呢。我們能過上幸福生活。
我們曾有過幸福時光,可那太短暫,連作為回憶都不夠用。可我們還有幸福時光,這非常寶貴,你可千萬不能撒手啊小馮……說到這兒我的眼模糊了。然而我還不顧一切地說下去,小馮你千萬聽我的話呀,這些話壓在我心底許多年,今天終於有機會對你說,你不會讓我失望,是這樣吧小馮?要把握自己,過去我們犯過錯誤,以後可不要再犯錯誤啊!“周文祥你說話要注意影響啊!”我的話被人打斷,是站在馮俐身後的女警員,我又下意識地朝台上看看,那兩個年輕女性正目光霍霍地盯著我。我說了什麼犯忌的話了嗎?我不由怔住了,這一打斷使我原先想一瀉而盡的話卡在嗓子眼裏,再也吐不出來了。為避免超時,我趕緊將帶給馮俐的食品推到她的麵前。馮俐顯出挺高興的樣子,伸手從袋中拿出一包點心,拆開。她拿起一塊蛋糕遞給我,說吃吧。我搖搖頭。她說你送給了我,就是我的了,我請你吃,不吃就是駁我的麵子了。看她認真的樣子,我隻得接過來,咬了一口卻又難以下咽。馮俐見狀轉過身以命令的口氣對女警員說,給我們拿杯水來!我十分驚訝,她竟然以這種態度對待獄方人員。而同樣讓我驚訝的是那位女警員居然聽從於她,出去了,不一會端來兩杯水,放在我和馮俐麵前。
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和馮俐在接見的時間裏吃起了蛋糕。“最後的晚餐”這個不祥的字眼也在這時飛過我的腦際,令我脊背發冷。馮俐的情緒倒很開朗,邊吃邊向我詢問一些事情,她問K大的情況。我說不太了解。我真的不太了解,但我還是冒“犯忌”的危險將我知道的點滴告訴她。我說校長還是原先那個姓張的,袁書記判了,曾和我在我樂嶺農場住同一監舍,又走了。她問S大田野現在怎樣。我說也判了,大概是二十年。她又問K大一些老師同學的情況,如程冠生、吳啟都、高雲純、薑池、李德誌等,我都將我知道的對她做了介紹。最後她又提到了蘇英,待我將蘇英的情況說了後她又說蘇英這人挺好的,各方麵比她強多了。盡管她說得很平淡,可我覺出裏麵暗含著另外一層意思。我趕緊向她解釋,說蘇英以未婚妻的名義探視我隻是為了能見上我,沒有別的意思。馮俐聽到這笑了起來,說周文祥你別誤會呀,她能去探望你說明她是個很有情義的人。我說那時我天天都盼望你能去清水塘探視我,曾托吳啟都老師的愛人齊韻琴給帶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