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我樂嶺人物誌 (18)(1 / 2)

她說收到了,也向管教提過探視要求,被拒絕了。後來就從帽兒山轉走了。這時我突然想起什麼,我問她在帽兒山農場期間唱沒唱那首《西波涅》的歌。她問怎麼了。我說我經常聽到她的歌聲從帽兒山那邊傳來。她搖了搖頭,說她沒唱,又說你要想聽我現在給你唱吧。不待我回答,她就輕輕地哼唱起來:西波涅你像朝霞一樣美麗呀西波涅,小夜鶯在那月夜歌唱你呀西波涅……馮俐這近乎不可理喻的舉動再次讓我驚駭不已,我不由抬頭看看站在馮俐身後的女警員,她們竟然無動於衷。馮俐繼續唱下去:你的嘴唇,甜甜蜜蜜像一朵玫瑰花引蜜蜂來采摘,西波涅我的幸福就是你呀……唱到這裏馮俐突然哭泣起來,淚水從麵頰上嘩嘩流下來。她不擦掉,任其流淌。我的心像刀絞般地疼痛。過會她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著我說,周文祥你這次來看我我很高興,也很滿足。可我要對你說,我不可能活著出去了,他們已不止一次對我說要槍斃我,這不是嚇唬我,他們對我已經失去了耐心。為了救我的命我媽要求獄方為我做精神鑒定,被我拒絕了。我的命運已不可逆轉。

我不由得想,是她的神經真的出了問題,還是多年的監禁生活使她的意識中具有了宿命的成分,才導致她說出這番“瘋”話來?而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難以改變的,盡管我差不多明白再對她說什麼已屬多餘,可我仍不甘心,還想在這最後一刻將她從懸崖絕壁上喚回。我說小馮看在咱們昔日的情分上,你不能讓我失望而歸呀,沒有你我無法生活,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中國是大家的,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麼,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呀。我知道我這麼說同樣有所犯忌,可我顧不了許多,此刻我隻對馮俐個人負責。我希望用真情將馮俐打動,將她救出死亡之地。馮俐一直低頭不語,後抬起淚眼朝我一笑,說周文祥我請你幫助做一件事好嗎?我點點頭。她說這些年來我斷斷續續寫了不少文字,有的是記敘經曆過的一些事,有的是一些感想,還有一些詩作。但隨寫隨被他們沒收。我提出抗議,讓他們歸還我,他們不予理睬,都知道那句“思想是氣體,語言是液體,文字是固體”的話,如果沒有文字留下來,我們所經曆的一切都會像水那般地消失無蹤了。

相應的曆史也就會成為一片空白,變得“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我覺得我們身在其中的人有責任記下所發生的一切。因此聽說你要來看望我就趕緊寫了一份文字材料,我把它交給你帶出去,希望有一天中國的政局發生了變化時你能幫我出版。馮俐說這話時整個屋子鴉雀無聲。我不知該做何回答,似乎她也不謀求我的回答。她從懷裏掏出一遝紙片,不等向我遞來,便已被女警員伸出的手取走。女警員一張一張翻看著紙片,一直翻到最後一頁,皺起了眉頭,那神情分明透著疑惑。之後又一張一張看了紙片的反麵,眉頭依然緊鎖。後思忖一下,便把紙片還給了馮俐。馮俐又遞給了我。我一眼便發現紙片上沒有字跡,是一張白頁。我翻過去看第二張,同樣也是無字的紙。我大惑不解,以很快的速度將紙片一張張翻過,直至翻到最後一頁,也未見上麵有一個字。我抬起頭來,用驚疑的目光看著馮俐。馮俐神色平和,沒一絲惡作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