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我樂嶺人物誌 (13)(3 / 3)

就這麼我們在路途中將事說定。快到火盆地時我們看見一口水井旁站著一個不認識的犯人,再看看,又看見井台邊上躺著一個人,我們立刻明白躺著的是李戍孟無疑。不用說那口井就是李戍孟的葬身地。我們加緊了步伐,拉著車從一條水渠上越過去,就抵達了井邊。那站著的犯人三十出頭年紀,見我們來了說句“我走了”就急匆匆向牢城奔去,一溜小跑如同怕叫鬼咬了腳跟。李戍孟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仰臉朝天,閉眼合嘴,像睡著了,不見一絲死相。我似乎不相信他已經死了,喊了一聲老李,李德誌也喊了聲“一家子”。自是不會得到什麼響應。

我和李德誌對視一下目光,搖了搖頭,然後把他從地上抬起往板車上放,這時發現他一隻腳脖上係了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拴在水車架上。正疑惑間李德誌又發現井邊一塊石頭下壓著一張紙,他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輕輕吐句遺書就交到我手中。我毫不費力就認出是李戍孟的字,很工整,稍稍有些女人氣。上麵這麼寫著:朋友們恕我早走一步了。我首先聲明,我的自殺不是政治原因,我的女友琳琳死了,我要追尋她而去。收我屍體的時候請拉繩子,這樣大冷天就不用下水打撈了。如果我臉上有血跡汙漬,請替我揩淨,因我不想在陰間相會時嚇著琳琳。謝謝啦!不才李戍孟。

看畢我的心情十分平靜,好像這一切早已天定,包括他的死與留下這般的遺書,一切都合情合理。如果不是這樣倒是十分怪誕的事了。我隻是感到困惑:一是他是怎樣得到女友的死訊,確鑿與否?可別釀成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再就是他怎麼從小號逃出,又怎樣越過牢城來到火盆地?遺書是什麼時候寫的?寫於小號還是寫於井邊兒?一切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讓人匪夷所思。

我和李德誌將李戍孟拖到小西地,又按照他的囑托將他的麵部擦拭幹淨,將衣裳理好,然後在緊挨著李宗倫的新墳的一座墓坑將他放進去。一切都如我樂嶺的慣常事物,用不著多說。埋葬完我要求姓董的犯人幫我們找到老程,沒說為什麼要找,隻說有一件事情要向老程詢問。董的回答讓我吃驚,他說老程在幾天前已離開農場,要麼是回家,要麼是進了精神病院。我看看李德誌沒說什麼,李德誌看看我也沒說什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來想得挺聰明的一著棋竟落了空。我點了李德誌的將本想借用他那超常的記憶力,讓他將小西地墓場一座座沒有標記的墳墓裝進腦子裏,作為備忘錄,而隨著老程的永久消失,這一切將永遠是一本糊塗賬。我長長地歎息一聲,心裏頭充盈著無奈與茫然,而後轉念一想,這聰明的一著到底又有多少實際意義呢?活著的人都無著無落的,死了後又何苦要有根有梢的呢?死了死了,整個一座墳場就是個大大的“了”字呀。這麼想心裏也就釋然。回牢城的路上又想著另一回事,就是李戍孟留下來的那本書。我暗下決心:要盡最大的努力將它保存下來,以此作為對好友情誼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