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我樂嶺人物誌 (13)(2 / 3)

張撰側目看看我,眼神流露著不屑,說:同樣一件事其結果是因人而異的,有的會這樣,有的會那樣,一取決於決心,二取決於智慧。我打斷他說決心和智慧能使你越過警戒線嗎?他說這不是指眼前,是指將來。我說將來是什麼概念?他說自是重獲自由的時候啊。我說天各一方,音訊全無,就是到了那一天聚首也難啊。我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想的仍是馮俐,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張撰批評的悲觀主義情緒作怪,而是客觀真實的現實。張撰說我和王妃不擔心不能重新聚首,我們一定能重新聚首的。我說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把握?張撰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自得神情,說這就是前麵我說的智慧了。接著他壓低嗓門對我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在這件事情上的對智慧的運用。原來他倒不是一個徹底的樂觀主義者,在他與王妃的愛情發展最順利感情最熾熱的時候,他就想到他們有朝一日將會有天各一方,得不到對方的音訊的可能,於是就事先製定出一套能讓他們重新相聚的方案。他們商定,張撰在獲得自由以後立即給王妃寫信,地址寫王妃所在的北京西城區郵政局。收信人寫轉王妃。因沒有再詳細的地址,也不會查到姓名叫王妃的人,這信就成了一封無法投遞的死信。

再由於寄信人地址一欄標明的是“內詳”,這信又成了無法退回的信件(即使撕開信查到地址退回也無妨),這樣信隻能保留在郵政局裏,考慮到信有可能被丟棄,張撰須每月寄去一封,這樣郵局裏就會源源不斷收到這無法投遞無法退回又不能完全棄之的信件。這一切都是在等待,等待王妃獲得自由的一天,那時她隻需跑到這家郵電局查詢是否有不斷寄予王妃的信件即可。然後根據寫於內裏的地址就可找到張撰。待張撰將他的方案敘說完我真有點目瞪口呆了。細想想你真得承認,張撰想的這辦法天衣無縫而又切實可行的。他究竟是怎麼想出這麼一個“絕”法子啊。張撰見我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也不再掩飾內心的得意,說老周我說的事情因人而異沒有錯誤吧。我說沒錯誤,沒想到你張撰肚子裏真有些彎彎繞哩。他又用力掰下一個玉米穗,說道:馬克思不是有句名言叫智慧就是力量嗎?我們這些人除了智慧還有什麼呢?也惟有智慧才不能被人從頭腦中奪去啊。盡管我不太讚同他這進一步發揮的話,但我也沒說什麼。張撰又說:老周,我這個辦法也適用於你和你的未婚妻呀,我向你免費提供,隻是等你們以後喜結良緣的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啊。他的話使我的心又是一疼。

李戍孟——知道李戍孟的死訊是早晨。傻朱進了“馬廄”裏罵罵咧咧地:他媽的李戍孟淨給老子添亂哩。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妙,許多犯人也麵麵相覷。果然傻朱的下句就證實了,他說周文祥快帶個人給李戍孟收屍。這句話如同一根大棒敲在每一個人的頭上,立時蔫了。個個滿臉死灰,就像死的不是李戍孟,而是自己。

我說過對管教將我當成一個專業收屍人我極度的不滿,卻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而這次分配我給李戍孟送葬我不僅沒反感,反倒很接茬,我很願意為李戍孟料理後事。我選擇李德誌當我的助手(李不久前調到五小隊),說來人們也許不信,從他來的那一日起我便想到派他這個用場。說真的,埋了那麼多同類,沒有比這次埋李戍孟更揪心的。李德誌也是一副十分悲痛的樣子。在清水塘我倆都與李戍孟處得很好。跟著傻朱出了“馬廄”,我和李德誌往小號方向走去,卻被傻朱喊住,他說李戍孟的屍體不在那裏,在火盆地,到火盆地去。陽光燦爛,和風煦煦,是深秋季節裏那種天高雲淡的好天氣。我和李德誌沐浴在明麗的日光中,拖一輛板車去往火盆地。地裏的莊稼稈已被砍倒,整個田野空曠曠的,為節省腿腳我們舍棄了道路,從無遮無攔的地裏徑直奔向目的地。火盆地是農場正南方向的一處地塊,離犯人墓地小西地很近。李戍孟一向是個不肯麻煩人的人,要死了也為埋他的人想象得這麼周全。一路上我跟李德誌談了讓他一起來的目的,即借用一下他的超常記憶力,把老程頭腦裏的東西裝進他的腦袋裏。聽我講完李德誌點頭認可,說盡管這事有些古怪離奇,但終歸是一樁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