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事故發生在回“禦花園”的途中,也就是在剛剛踏進沼澤地時,陳濤發現一條蛇在泥水中緩慢爬行,當時他猶豫了一下,意識中清楚此刻不是捉蛇的時候,但終是經不住誘惑,決定將其捉拿。他追蛇捕蛇時不慎滑倒在地,這時蛇瞅準時機咬了他一口,逃走了。當時天已快黑,雨還下著。返回場部就醫已不可能,隻好回到“禦花園”。這就是陳濤被蛇咬的全過程。
你不能斷定咬你的是有毒蛇。老龔說。
是毒蛇,長著一顆三角形頭。陳濤說。
這不完全說明問題,長三角形頭的蛇不見得都是有毒蛇。老龔說。
陳濤開始發燒了,渾身很燙,又凍得在被窩裏打哆嗦,完全是中蛇毒的症狀。對此老龔也不再懷疑。但我們沒有對症下藥,隻能硬撐,我和老龔都清楚陳濤能不能過這一關,取決於他自己的生命力。
我完了,老周。陳濤用絕望的目光看著我:那天咱們還唱打回老家去,看來我回不去了,我要死在這兒啦。老陳,你別胡思亂想,不是所有中蛇毒的人都沒救,關鍵是要有活下去的信心,精神是第一位的。我極力安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麼蒼白無力。龔教授,平日裏我對你不尊重,沒大沒小,這都怪我政治覺悟不高,我現在提前向你道個歉,否則我死了……
你不會死的,老陳,你好好睡一覺,明早就會好的。老龔安慰地說。
我不要睡,我知道一睡就醒不過來了,我,我才二十七歲呀,我還戴著帽子,我還沒結婚,嗚嗚……陳濤說著哭泣起來。
我和老龔都不知怎樣安撫他,隻是木木地看著他。
我知道,是我做了孽呀,我殺了那麼多蛇,這是報應啊,嗚嗚,我發誓,隻要別叫我死,以後就不再殺蛇了,嗚嗚。陳濤邊哭邊說,像對自己,又像對沼澤地裏的蛇們,我懷疑他的神誌已有些不清楚了。
這時老龔也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本來就虛弱,加上剛才一番折騰,額頭往下掉著大顆汗珠,身體也搖搖晃晃,我趕緊把他扶到鋪上讓他躺下。老龔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讓我把油燈掛在他頭上的牆上,他從枕邊摸出一本書看起來。
陳濤漸漸安靜下來,慢慢合上眼。
雨下大了,雨聲很響。
陳濤又睜開眼,把頭歪向老龔的鋪,聲音微弱地問道:龔教授,你說神經性蛇毒和血液性蛇毒哪樣厲害呢?我說:老龔講過血液性蛇毒厲害。但你中的肯定不是這一種毒。
你有根據麼?他問。
有,根據就是你現在還活著。我說。
陳濤將信將疑地盯著我,看得出我這句話很入他的耳。
這時老龔將目光從書本上移到陳濤臉上,問:老陳,你看見咬你的蛇麼?陳濤哭喪著臉說:看見了,要不是當時顧腳就能把它抓回來了。
老龔說:這本書裏有各類蛇的照片,你看看有沒有咬你的那一種?老龔說著將書遞給我。我交到陳濤手裏。陳濤就看起來,過會搖搖頭說沒有。
都不說話了。
這時雨下得更大了。電閃雷鳴,春季裏下這種大暴雨是罕見的。在閃電耀亮的瞬間,我從窗子裏看到沼澤地白花花汪洋一片。隨之而來的雷聲好像要把我們的窩棚震垮。我不知道雨繼續這麼下會不會吞沒了“禦花園”,我感到恐懼。
陳濤陡然坐起,瞪著眼說:老周,我想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