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禦花園遙祭 (11)(1 / 3)

再說我們能眼睜睜看著你從這兒跑出去嗎?管勤、我和老龔一齊盯著陳濤,陳濤的意思是很清楚的,當然如果設身處地為陳濤(也包括我和老龔)想想,管勤從這裏跑出去會受牽連的,慫恿逃犯出逃,知情不報,罪名都現成。可我們能為洗刷清自己而把管勤抓起來上交嗎?這樣十之八九要送掉管勤的命。這一層管勤也是明白的,他衝陳濤說老陳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陳濤不語。管勤又說老陳不管怎麼說咱一個鍋裏摸勺子一年多,總還有點交情吧。陳濤說我和你講交情可人家不和咱講交情。管勤說陳濤你可以把我抓起來去邀功,可這樣你就扮演了殺人凶手的角色。咱們當右派並沒有真罪行,可把一個無辜的人送上斷頭台,就是真正的犯了罪,成了千古罪人。陳濤你一輩子會受到良心的譴責的,你好好想想吧。我、老龔、也包括陳濤都沒料到管勤會說出這麼一通話來,眼光又一齊轉到他的臉上。我發現管勤的臉生動起來,也有了光澤,抬頭一看,晨曦已從窩棚窗口照進屋裏,天亮了。但升起的太陽並不能驅散我們心中的陰影,局麵是嚴峻的,也是不可捉摸的。我猜不透別人心裏的真實想法,可我清楚我自己的。

我覺得無論如何是不能把管勤推向死路的,那樣真的會像管勤所說的,一輩子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我看著管勤那張差不多已由鬼變成人的臉,說老管你從這兒跑出去要是被抓住,能不說你到過“禦花園”嗎?管勤說我不會說,肯定不會說。陳濤哼了聲,說現在許諾什麼都是靠不住的,攻守同盟這一套對付日本人和國民黨還行,對付共產黨可是打錯了算盤。管勤急了,眼盯著陳濤說老陳我對天發誓行不行啊,以後出事我要是把你們供出來就天打五雷轟!叫我死無葬身之地。陳濤不語了。不住地搖頭歎氣,過會兒說老管你當我老陳是鐵石心腸嗎?人心都是肉長的嘛,可……老龔打斷說老陳有你這句話我就往下說了,咱都是有良心的人,不是作惡事的人,以前咱和老管相處得也很不錯,不能看著他往懸崖裏掉。陳濤又打斷老龔說可這遭亂事擺在這兒,叫咱咋辦好哩。老龔說關鍵是看我們想怎麼著,打什麼譜,有了譜辦法總能想得出來的,不信咱們就找不到一個既讓老管離開這兒咱們又不會擔幹係的辦法。又應了薑是老的辣那句話。經老龔這麼一說,我和陳濤不由對視了一眼,我說會有一個兩全辦法的。陳濤說那就想想看吧,反正我還是那句話,想糊弄共產黨是不容易的。

說起來陳濤還是講交情的,他殺蛇款待了管勤,之後我們又幫管勤從他的藏匿點刨出了衣物。在這個過程中所謂的“兩全”辦法業已在頭腦裏成熟。再之後我們便在“禦花園”窩棚門前出演了一場除我們當事人外,任何人都不會有眼福看到的人間戲劇(是喜劇?還是悲劇?難以判斷),每個人的台詞都十分地精彩:

陳:管勤,逃跑是罪上加罪,黨的政策你也很清楚,你打譜咋辦呢?管:我願意去大場自首,聽候上級處理。

陳:這很好,這是擺在你麵前惟一的光明大道。

管:是。

陳:老龔、老周,你們說是現在立即把管勤押送大場呢,還是等到下午,看管教今天來不來,來了讓管教帶走,不來咱們就送了去。

龔:等下午。

周:等管教來了好。

陳:那好吧,可咱們上午幹活,該把他怎樣處置呢?周:把他綁在樹上。

龔:這辦法好,我綁。

陳:(向管勤)要老老實實的。

管:我不跑。

陳:老龔你動手吧。

我們在打井工地幹了一會兒活,回來後管勤不見蹤影了。我們並不吃驚,隻是相互嘟囔幾句:咋叫這小子跑掉了呢?但每個人心裏都透明,該演的戲是演過了。這戲既是演給自己看的,也備以後說給管教聽。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現實。

這是個會永遠留在記憶裏的日子。這一天收到了場部發放口糧的通知,這一天老龔病倒了,這一天陳濤被蛇咬。

老龔並不是一下子病倒的,他的身體是一天一天虛弱下去,光合作用和營養豐富的草沒有阻攔住垮下去的步伐,到十日這天早晨他沒爬起來。

本來我和老龔一起去場部運糧,老龔一病不起,陳濤就讓我留下來照顧老龔,他說那十斤半(能領多少我們早就算得一清二楚)糧食他自己也背得回來。他到“禦花園”後麵儲養蛇的地方卷了一條很粗的“蛇卷”係在腰上,就出發了。他說今天一定要趕回來,保證老龔當天能吃到藥(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