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個學數學的李德誌屬怪人一類,平日在宿舍總是一副不與凡人搭腔的模樣,或悶頭看書或自己與自己下棋,極少與人說話。他的記憶力驚人,與他不搭界的事都記得很清楚。有次我自言自語:大哥來北京是什麼時候呢?他馬上答三月十八日,星期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信口胡謅,可翻開日記一看他說的一點不差。他的記憶力使宿舍裏的人感到可怕。下象棋是他惟一的愛好。我想他下棋時一定是將自己的身體從中間劈成兩爿,劈開一條楚河漢界,然後廝殺爭鬥。我進來後他繼續下棋。他左手挪一個子,再右手挪一個子。這爿李德誌和那爿李德誌捉對廝殺。我看得別扭,加上心情不好,便說句這玩法有啥意思。他一邊走棋一邊接腔,說各人有各人的玩法,你不是也玩出了花樣?我不解,問我玩什麼花樣了?他說那張大字報不是你貼的?他指這個。我說那怎麼是玩花樣呢,那是嚴肅的政治活動。他不再吱聲,一手一手地挪子。
我無所事事,想利用宿舍難得的安靜時刻給家裏回封信,再有兩個多月就放暑假了,早些把和馮俐一起回去的事告訴父母,一讓他們高興,二讓他們早做準備。信很快寫完了,要落款一時竟記不起日子,我問李德誌今天是幾日?他告訴我是五月十一日星期六。我照他說的寫了。我封死信,他的棋也見了贏輸。隻見他伸出右手抓住左手搖了搖,說祝賀你。這是他一貫的伎倆,每次收了局,總是輸手握贏手表示祝賀,神色很鄭重,沒一絲調侃。時間長了,宿舍裏的人也見怪不怪了。我問是左手贏了嗎?他說是左手贏,最近左手贏多輸少。我問這為什麼?他搖搖頭說他也不清楚,也覺得奇怪。他說也許與大腦的構造有關吧。我感到匪夷所思。李德誌又擺上棋準備再下。我說別下了。他抬眼看看我,說妨礙你了嗎?我說並不妨礙我,隻是覺得你不應無謂消耗自己的智力。自己和自己交手不是正負對消嗎?他笑笑(難得的一笑),說《推倒高牆填平鴻溝》和《反“推倒高牆填平鴻溝”》難道不是左右手相對正負對消嗎?我一怔。想想說這與你下棋可不是一回事。他說是一回事,我還知道最終也是左手贏。我問哪是左手。他說自然反“推倒高牆填平鴻溝”是左手。
我覺得他在胡扯,不吭聲。他也收了棋,邊收邊說:數學是一門絕對真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中間狀態,所以數學能解生活中的萬題。我嘲諷說難道數學能解出上次世界大戰同盟國和協約國孰勝孰負麼?他說當然能,隻可惜當時沒有人知道這個數學公式罷了。我心想簡直越說越荒唐了,數學萬能也不能萬能到如此玄妙的程度。我說你現在有這個公式?他說有。我說拿出來給我看看。他說這可不成,天機不可泄漏,不過你要有什麼題我可以為你解。我想想說:行。你解解寫《反“推倒高牆填平鴻溝”》的肖寶是真名還是化名。他說這題目太簡單了,我已經解出來了,是化名,確切點說是校報那夥人。肖寶,校報,我嘴裏念叨著,一下子恍然大悟了。李德誌說的沒錯,是校報無疑。自然我不相信答案是他用什麼方式解出來的,但我必須承認他的絕頂聰明。我從小就聽人說“南蠻子”聰明,這一點在李德誌身上得到印證。與李德誌相比,我覺得自己不僅記憶力低下,理性也十分缺乏。我想趁這個機會和李德誌談談,聽聽他對形勢的分析,正這時走廊上腳步聲亂響,接著同宿舍的黃偉和董建力推門進屋。我問這麼早就散場了嗎?黃偉說電影沒意思,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