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校黨委已派人將文章內容抄回去了,我希望黨委能明確表態。或認可或不認可,我都樂於接受。這一天是在惴惴不安的期待中度過,到傍晚也沒見校黨委或係總支的人來找。在去教學樓的路上曾遇見係總支書記範宜春,他朝我笑笑就走過去了,沒有和我談談的意思。我想去找孟廣琦,他和我同年級,平時關係尚可。他或許會透一點風信給我,起碼也可以談談他個人的看法。可我沒有找到他,中文係沒有,教室裏沒有,宿舍裏也沒有。就好像從K大校園失蹤了。無奈我又去找程冠生,同樣也沒有找到。我心裏悵悵的。這時我想起馮俐,想起馮俐心中不由泛起一股甜蜜滋味兒,我知道自己十分思念她。我決計立刻去找她。我回宿舍穿上大衣,正要往外走程冠生卻從天而降。他問我去哪兒,我說進城去找馮俐。他說別去了,跟我去食堂。我說晚飯在馮俐舅舅家吃。他說不是叫你去吃飯是那裏又貼了大字報。我吃了一驚,問貼了什麼大字報。他說他也沒看到,是別人告訴他的,反正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倆一溜小跑奔到食堂門口。還不到開飯時間,告示牌前已圍了許多人,邊看邊議論。
後麵的人看見我和程冠生主動閃出一條縫隙讓我們靠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墨汁未幹的大字報,題目是《社會主義社會中的等級現象》,落款是龍天勝、嚴文強。我問程冠生這兩人是誰。程說都是哲學係的學生。這時旁邊的一個學生說不是這張,在這兒,遂向旁邊的一張大字報指指。移過眼光,便看見這張大字報正貼在我的那張《推倒高牆填平鴻溝》的旁邊,題目是:《反“推倒高牆填平鴻溝”》。我的頭“轟”地一響,眼光掠過密密麻麻的內容找見了下麵的落款:肖寶。肖寶何許人也,是學生還是老師?我不知曉,也無從猜測。就帶著這個疑問看大字報的內容,正如標題當頭的那個“反”字,通篇是對我那篇“推倒高牆填平鴻溝”的批駁。認為“推倒高牆填平鴻溝”並非幫助黨整風而是反革命的煽風點火,是反黨。看完我和程冠生對一下眼光,沒說什麼退出來。這時許多看大字報的學生回頭將我和程冠生圍住,七言八語地議論著。有位很瘦的女同學問:你認識肖寶這個人嗎?我搖頭說不認識。她又問其他同學問有沒有認識肖寶的。
也都搖頭說不認識。她說這麼看肖寶一定是化名。許多同學都點頭同意她的分析。又一致表示不屑與憤慨,說給別人扣反黨帽子而自己不敢堂堂正正站出來,可見其心虛了。瘦女同學又問我:你怎麼辦?回擊麼?我說還沒想。她說應該回擊,來而不往非禮也。這麼議論時又有更多的學生從四處擁過來,告示牌前圍得水泄不通。大家爭相閱讀新貼的反駁文章,反應十分強烈。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已掉進這場運動的旋渦中,難以自拔了。我決定暫時不去找馮俐了,集中精力應付眼前的事。吃飯的時候我和程冠生商量是否對《反“推倒高牆填平鴻溝”》做出反應。程冠生說須首先弄清肖寶的真實背景,如果真是化名,那一定有來頭的,這樣須謹慎行事。我說全校一萬多名師生,找這個人像大海撈針。程冠生說其人肯定是學生不是老師。我問為什麼。他說目前的形勢,老師還不會參與學生間的論爭。我覺得他分析得有道理,又說排除老師學生也有七八千呢。
他說他有個老鄉在學生會,那裏有全校學生的名冊,明天去要出來查一查,一查就知道有沒有這個人。我說行。飯後在宿舍走廊上碰上孟廣琦,我覺得應該和他談談,無論作為中文係黨總支副書記還是作為同班同學,找他都找得著。我上前問他有沒有時間,他趕緊說馬上要去校黨委開碰頭會。我說那就說兩句話。他沒吱聲。我問他看沒看到貼在食堂門口的文章?他說看過。我問你覺得以這種方式鳴放是否恰當?他說對你的大字報總支還沒正式研究,因此不好回答。我緊追不舍問他個人有什麼看法。他想了想,說我認為對黨有利對整風有利的事就做,對黨不利對整風不利的事就不做。說完匆匆走了。望著他走下樓梯的背影我心裏直想罵,你他媽說的是啥話呢?不為對黨有利對整風有利我何苦要寫什麼文章?又何苦貼出去呢?我悻悻回到宿舍,見隻有李德誌一人在下象棋。我問怎麼就你一人在宿舍呢?他說都看電影去了。我說你怎麼不去看?他說我從來不看電影。他確實從來不看電影,他說電影是瞎編的,看電影純屬上當受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