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李商隱——為誰成早秀(3 / 3)

其實他的筆法並不宏闊,而此間風致,他人卻無法企及,與他同時代或稍後的那些人。直到今天,雲山萬重,寸心千裏,我們仍然無法穿越他用絕句和古風築造起的旖旎城牆,與他共享那些歡笑與苦楚。

但是,那是他自己的宇宙——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要造個人的宇宙。因此,當他因追憶如花一般的韶光而陷入無限的迷茫與感傷中時,我們做不了什麼,隻能隱約聽到他“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的月下歎息;當他官場失意,在進與退的矛盾中苦悶又彷徨時,我們仍然做不了什麼,隻能看他的一襟情懷,洗心傾聽他“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共白頭”的把酒嘯歌。他的詩是孤獨的徘徊,是極慢的拍子,一拍、一拍、一拍、一拍……一聲弱似一聲,憂傷而美好,終於,散去無痕。

就這樣,他自傷生平,又長於懷念,也因此,悲哀、無助、陰柔、優柔,讓人不能自拔的色調自然呈現,啃蝕一代又一代的人心,並不稍做商量——他多麼溫煦就多麼霸道,他多麼迷離就多麼明確:無論你正在做著什麼,都必須停下來——就是要你看他輕輕吹開蒙塵,把玫瑰種植在傷口。

就是這樣:曆史上著名的唐詩“三李”——李白、李賀和他相比較,他的命運要比前者悲慘得多——不隻貧窮一則——你能指望一個甘脆肥醲的家夥裝出才調無倫的樣子來嗎?才調不是可以裝出來的,縱然財富可以。論才學,他們三人不分伯仲(至少同李賀完全沒法分清),可是上天讓他出生在晚唐,這樣,與其他兩位相比,他又顯得矮小得多。這沒辦法。可他實在是那段時期最優秀的詩人——他把情感內容的強調、深度、廣度、狀態等等,以可喻、可測、可比的方式,盡可能清晰地揭示出來。一個內向的、靦腆的、多少還有點憂鬱症的人,為了借助一點什麼來說出心中的愛,還能怎麼樣呢?好像隻有把心中愛人的朦朧影像,腰斬為恍惚迷離的詩的意象,再細細密密納入詩歌裏,小心放飛,去到她身邊,告訴她,他的心意。那些細密而駁雜的意象分明或集中代表了所有人的愛情體驗,有著某種十分體己的象征意義。而究竟要象征什麼?能象征多少?是刹那?還是永恒?又確實難以猜測和概括,或者他自己也不十分明了。整體上說,就字麵而言,他的《無題》係列“愛情”醒目,“無題”可感,由它們結構成詩,並略去其中的邏輯關係的明確表述,以一“愁”字統起,花非花霧非霧地,就那麼出發了,在那海上,辭意難尋,不斷飛翔……有節製,節製得還挺厲害,可哪有停駐?他一直在雲端,看不清臉龐……我們在他紛繁迷亂的詩歌意境中愈發彷徨不知所措。在曆經種種分析疑猜後,也許會恍然大悟,覺得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臆想,都是毫無根據的猜疑;也許會更加迷惘,於是拋棄先前心思,重新求索,別頭向藕花深處駛去……我們開始了又一輪的回環往複,臉色如水,心事幹淨,在他的文字迷宮巨大的香氛裏睡起來,昏沉沉,軟無力,等待他來,輕吻在額際,我們才可以醒轉。

他是我們的情人。我們的。

我們每一個分得了他一杯羹,卻每一個都得到了他的全部。

他筆下曾經迷離的每一株草、每一樹花、每一片月,都長出腳來,遊移來去,活在今天的天空下,走向低垂頭顱的山岡,並會為我們試著喚出,他的小名。

[原作欣賞]

無題(其一)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詩人小傳]

李商隱(約812-約857),唐朝詩人,字義山,號玉溪生,原籍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自祖輩移居滎陽(今河南滎陽)。擅長駢文寫作,詩作文學價值也很高,他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裏排行第十六,故並稱為“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奇,風格濃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寫得纏綿悱惻,為人傳誦。有的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誌。死後葬於家鄉沁陽。

晚唐唐詩在前輩的光芒照耀下有大不如前的趨勢,而李商隱卻將唐詩推向了又一次高峰,是那一時期最著名的詩人,有《李義山詩集》。

根據劉學鍇、餘恕誠的整理研究,李商隱流傳下來的詩歌共五百九十四首,其中三百八十一首已經基本確定了寫作的時間,二百一十三首無法歸入具體的年份。此外,還有十來首懷疑是李商隱的詩作,不過證據欠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