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即使是對一般人來說,這樣的獨身生活,也是可以過的。
那樣一個地方,鳥兒斷然少不了。多麼叫人喜歡。而飛鳥一向是他最喜歡的詩歌意象之一——他寫白鷺:“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複下。”(《欒家瀨》)想象這麼一個畫麵與場景:曲折的溪水在山穀中奔竄追逐,同時變幻莫測地急速翻滾在溪底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岩塊上,深深淺淺、激激越越的,時而形成一個深潭,抑或出現一個淺瀨(所謂瀨,就是從石沙灘上急急流瀉的流水),恬靜、優雅和憂鬱。這流水與硬岩塊相撞所濺起的水珠像小石子跳躍般擊在鷺鷥身上,驚得它“撲拉拉”一聲迅速展翅高飛,再瞧瞧身子底下,前呼後擁笑嘻嘻、鬧哄哄的水珠子,一點也不以它為意,一點兒也沒嚇唬住它的意思,水清淺,魚無依。鷺鷥的一身白羽映著安寧幽深的山光,那一雙長腳靜靜地插在水中,如樹枝般巋然不動,直到粗心大意的魚蝦遊到了嘴邊才猛然啄取。正當它全神貫注地等待時,那由於秋雨挹注的急流,突然在此時此刻流經此地,依舊大夥兒相互追趕跑跳地彼此碰濺、嬉戲。至此鷺鷥懂了——因驚而悟,悟到這是一場虛驚,由起複下,下到溪底再次安心覓食。知道用不著防誰,更不需要戒備,天地間原是如此有情,又看似無情;如此可親,又仿佛不可親;在身邊,也在高處……古時的文人對大自然的歌吟,對大自然的敬惜,處處有所體現,而且大都保有與萬物相通的純真之情,作品充滿了童趣與敏銳的觀察。
因而古人都能感知萬物皆有靈,能相互以一種人眼所看不見、人耳所無法聽聞的方式,彼此溝通、表達和相知相惜,並智達四方。同時,那生生不息、無處不在的天機也促使人塵慮盡消。個體的生命總是短暫的,人是孤獨的,而一旦將人生與大自然相互融合後,就會產生生之自信,以及一種延伸生命的感覺。因而回歸自然後,我們就關閉了憂傷,開啟了智慧,知道了我們原來與大地是如此親近,開始獲見它高貴、莊重的美質,並獲得它浩大的支持和呼應。而大自然自有它獨特的語言模式,自有它別樣的展現方法,隻有用最純真的天性、最誠敬的態度,才能用“心”去聽出來,去讀懂它。
想來麵對二十一世紀的曆史轉型,我們的心靈整體缺乏相應的準備,以至於由於借口現實壓力與隨時隨地的離開,而丟失了珍貴的精神永恒,對於那種經由思想的光芒照拂所獲得的時間性超越,那些圓滿、完整的東西,它們和我們,快誰也不了解誰,也快認不出彼此,已經變得有些隔膜了,像當年的迅哥兒與閏土的隔膜,他們與我們的隔膜。這隔膜無比悲哀,還帶著失掉友誼和交流的危險。
大自然是我們的母語,對於當代審美時尚失卻了的詩意統攝力量作出了有力的召喚。該是歸來的時候了。該是了。
輞川多好啊,至今它仍那麼寧靜,那麼美,也不見老,仿佛被時光遺忘。它佇立在那裏,仿佛一個等待的眼神那麼深長和固執,仿佛它依然記掛著他將歸來——他隨時都可能歸來。
[原作欣賞]
輞川別業
不到東山向一年,歸來才及種春田。
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
優婁比丘經綸學,傴僂丈人鄉裏賢。
披衣倒屣且相見,相歡語笑衡門前。
[詩人小傳]
王維(701-761),唐朝詩人,字摩詰,蒲州(今山西永濟)人。
曾一度奉使出塞,此外大部分時間在朝任職,官至尚書右丞。
文學史家大致認為,王維的詩歌成就在唐代詩人中可以位居前五名——其他四位是杜甫、李白、李商隱、孟浩然或白居易。無論生前還是死後,王維的詩歌都受到普遍推崇,得到高度評價。
他是唐代詩人中最多才多藝的一位。詩歌之外,他還擅長書法、繪畫,精通音律。《舊唐書》本傳有“書畫特臻其妙”一句,《新唐書》本傳有“維工草隸”四字。可惜的是他的書法名聲被繪畫名聲掩蓋了。
王維在詩歌上的成就是多方麵的,無論邊塞、山水詩、律詩、絕句等都有流傳的佳篇。他的詩被最著名的唐詩選本《唐詩三百首》選中的有二十九首,數量上僅次於杜甫(三十九首);比李白(二十六首)、李商隱(二十四首)、孟浩然(十五首)、杜牧(十首)、白居易(六首)都要多。著有《王右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