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想起來,據說近年有那麼一群深山村落裏的、被證實了是唐朝後裔、身份是不折不扣的農民,出來演奏的唐詩音樂曲調竟然與唐詩天然合拍。當他們演奏的《將軍令》的樂聲剛起的時候,如果你不閉上眼睛,恐怕淚水就會流下來了——這首古樂描寫的就是杜甫《兵車行》中“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的蒼涼場麵。還有更加著名的《陽關三疊》也是根據詩人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而譜寫的一首琴歌。還有更多,我們不一一曆數,也沒法一一曆數——在寫王昌齡和王之渙時我們已經對唐朝詩歌與音樂的結合之深多麼瞠目結舌。
記得法國哲學家福柯曾經在幾十年前他的《古典時代瘋狂史》裏感歎:“在我們的社會中,藝術已經成為某種與物品而不是與生活有關的東西了。”為什麼幾十年後,一切都沒有改進,甚至變本加厲?“難道大家的生活不能成為藝術品嗎?”不能追求哪怕一點點的精神自由和享受,像每天必須澆灌的一盆花費不多的小葉植物?譬如,加進一點音樂或詩歌?甚至,加進音樂+詩歌?為什麼我們把生活裏加進了名牌的汽車或華美的別墅,它們可以成為藝術品,成為我們大家拚力追逐的對象,音樂或詩歌卻被排斥在外呢?在這個全球一體化的時代,似乎眾聲喧嘩,一派熱鬧景象,然而音樂和詩歌同真正有分量的聲音一樣,少之又少,思想的世界掉進了萬劫不複的靜寂。
而隨著年紀和閱曆的增長,我常常驚訝地發現:文明伴隨質樸,生活歸於簡單,心靈到達純粹……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的,而當我們拚命從質樸向文明躍進的時候,也正是原始的生命與真正的文明哭泣的時候。
不說了。
說詩歌和音樂……我們把詩歌和音樂這樣生命最質樸的東西拋棄掉以後,幾乎成了一群乞丐。而當我們在詩歌的音樂或音樂的詩歌麵前,發掘、舒展了所有最好的品性,才發現,原來我們每一個麵目可憎的家夥都曾潔淨如雪——這一刻仿若跋涉過山重水複與最純稚美好的自己相遇,看見自己當初那張清澈的臉。
唉,多麼希望看到他直接抱琴來,為他寫音樂的詩歌重新尋找到自己宮商角羽相互擁抱的曲子,並伴奏,我們停住腳步、有點憂傷地翻開那些我們早已不認識了的“公尺譜”,對著他的作為歌詞的七律或絕句,像繈褓裏的嬰兒學著叫出第一聲“媽媽”一樣,去學習發音,辨認出媽媽的麵容;去學習安詳,試著用手語訴說盛唐悠揚。
[原作欣賞]
古從軍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營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
[詩人小傳]
李頎(690-751),唐朝詩人,東川(今四川三台)人,少年時曾寓居河南登封。開元十三年進士,曾任新鄉縣尉,晚年隱居。他與王維、高適、王昌齡等著名詩人皆有來往,詩名頗高。
足以表現他的詩歌成就的大致有這樣四個方麵:一是邊塞詩,二是描寫音樂的詩篇,三是寄贈友人之作,四是修道生活情趣,殷璠稱之為“頎詩發調既清,修辭也繡,雜歌鹹善,玄理最長”(《河嶽英靈集》)。
《新唐書·藝文誌》錄李頎詩集一卷。今存《李頎集》有《唐人小集》本一卷、《唐詩二十六家》本三卷。《全唐詩》編為三卷,但仍有遺漏。
如宋代洪邁《容齋隨筆》卷四“李頎詩”條提到並加以稱許的“遠客坐長夜,雨聲孤寺秋。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四句就不見於《全唐詩》。
李頎生平事跡見《唐才子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