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會一遍一遍思量起自己入京後遇到的那個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奇女子,那個恩人和仇人。那時啊,就好像忽然間,世界為她“嘩”
地洞開了另一扇窗子,一扇不知是更宏闊還是更狹窄的窗子,她看見了她之前未曾想過有的風景:原來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天地寥廓一片,世事忽地在眼中清朗起來。隻是,再不能見,當初那個拂開她覆額的發、笑著說“原來你也在這裏”的溫厚男人。
最後,那個無論哪一個男人都取代不了、令她畢生思念的男人死於她所效命的女子的女兒太平公主的毒殺,除了入宮後被那個奇女子——太平公主的母親——槌殺的愛人,那個奇女子親生的兒子。這似乎又成為另一重的仇恨,隻是不知道哪一層仇恨更刻毒、更深、更痛一些。她於此並沒有淚流。似乎每當她愛上一個,就意味著要失去一個。已經習慣了,也不指望。
說到底,事業和愛情哪個輕哪個重?似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計量單位和計算方法,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的計量單位和計量方法。而總不能持平。唉,枝長葉少,枝少葉多,無論是人是樹,大抵如此。
而後來的後來,臨淄王李隆基(後來的唐玄宗)發動政變,她得知唐宮即將易主,危難之時,從容秉燭,陳詞初衷,終不被允,與韋皇後一並見斬,終年不過四十六歲。她眉間的梅朵隨同她的身體一起落了。她這個人其實也一直都是一枝一生破雪為笑、冷冷香著的梅。
古籍裏這樣說她,大意是:漢朝的班媛,晉朝的左嬪,都是有名的才女,上官昭容的文章不輸於她們,輔佐的功勞卻不是她們能比的。
昭容高高在上,大權在握,她提出的治國方法,都非常經典,這些好的治國方案在曆代都少有聽說。她的學問,實在令人景仰。但是女皇擁有普天之下的疆土,操控所有人的生命,女皇高興就下令獎賞,生氣下令就殺人,千裏之外流血成河,百姓的平安或災難,都由女皇的心情決定,要讓女皇聽得進諫言,該有多難。女皇猜疑有勢力的人,隔閡官低卑微的人,親近的人都在奉承,不夠親近而忠心的人讓女皇生氣。隻有上官昭容能委婉地引導女皇做出公正的裁決。所以上官昭容遊覽名山的意興,殺伐決斷的威嚴,奢侈享樂的姿態全被人們遺忘,留下的隻有她風雅的文章和詩風。人們都說上官昭容是塊美玉,公正公平,光明磊落得以輔佐女皇,用盡一切方式讓女皇做出公平的決策,女皇有如神助,上官昭容超乎常人的智慧,有如祥瑞,令國家振興繁榮,怎麼能說她的品德不美好?
是啊,當我回手再翻翻說她品德不美好的書籍,以及遍地風流的戲說她的段子,便想張開雙臂去擁抱一下那個雌雄同體、穿了一輩子鎧甲不曾卸下的女子,那個男人。
她實在是換了錦繡的花衣裳比著鎧甲更好看,跟一枝梅開比一枝梅落更好看一樣。
[原作欣賞]
彩書怨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裏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詩人小傳]
上官婉兒(664-710),女,又稱上官昭容,唐朝詩人,陝州陝縣(今河南陝縣)人,詩人、政治家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儀被殺後,她隨母鄭氏配入內廷。十四歲就為武則天掌文誥。唐中宗時,封為昭容。曾建議擴大書館,增設學士,代朝廷品評天下詩文,一時詞臣多集其門。後臨淄王(即唐玄宗)起兵,與韋後同時被殺。
上官婉兒自幼才思敏捷,詩詞出眾,其詩詞風格多與祖父上官儀相似,並將其祖父綺麗浮豔的“上官體”發揚光大。
開元初,唐玄宗李隆基又褒揚她的文章,指令收集上官婉兒的著作,編錄文集二十卷,叫大手筆燕國公張說(悅)為其題篇作序。序中稱上官婉兒“風雅之聲,流於來葉”,對其文其人評價很高。
她的詩集現在已佚,《全唐詩》收其詩三十二首。上官婉兒在唐代曆史中是個極有特點的後宮女性,在《舊唐書》、《新唐書》的“後妃傳”
中都有專篇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