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王績——倚爐便得睡(1 / 3)

一揭開大唐的蓋子,衝鼻子的酒香。

還有麼?比這個朝代更喜歡酒的朝代?長江、黃河是它腰間腋下的兩個酒葫蘆,轉手就給掛在了青藏高原上,人人蹺蹺腳尖就可以夠得到,隨取隨喝。

——人人都是酒徒,人人都是詩人。

而著唐詩先鞭的他則是酒徒裏的酒徒,詩人裏的詩人。他一門兩代都很不俗呢:寫下初唐第一篇傳奇小說的王度,是他的親哥哥,而那個少年天才王勃則是他的親侄孫。

他的寫作習慣很特別,總是事先並不作仔細思考,先磨墨數升,然後痛快地喝酒,喝醉後拉過一床被子蒙頭大睡,等到醒來時,提起筆就可以寫成一篇,而且不需要更改一個字,當時人稱之為“腹稿”——現在也是。

就這樣:酒,他一鬥一鬥地喝;詩歌,他一百篇一百篇地寫。一路踉蹌,從河東走來,從那個中國詩歌的發源地走來,從宮體詩的荊棘叢林中走來,疼痛而不出聲,非難而不出格,乜斜著眼睛看小蟲萌動蘇醒,灰色的鳥盤旋著低低掠過,看身邊走著粗壯的樹木,上麵的葉子輕輕地翻動、耳語,心裏最敬佩的那位老詩人喜歡的野菊花滿山滿坡地開放,而自己任憑涎水蕩漾,詩歌飄散,隨蒲公英走到任何一個地方,落下,在春天裏孕育美麗的漢語,冒出初唐的新泥。

也許詩歌對酒的緊緊的跟從竟是有些道理的:酒帶七分醉後,血液開始像音樂奔流,心髒鼓一樣敲動有力,小風也趁機掀起了他的白衫……於是,在旁邊含羞貪看清俊帥哥的詩歌也就按捺不住了春情,紅著臉兒撲給了大地——詩本子裏的哪一首漂亮得妹妹似的詩歌不來自大地呢?而哪一個才子不是詩歌眼裏的帥哥?

漂亮的妹妹喜歡的都是淳樸的哥哥——要帥,但更重要的是淳樸,要是新鮮如初的生命。從南朝的宋、齊、梁、陳一路捋下來,沒有幾個格外稱心。好自然是好的,就像一個人的才華是大還是小,主要看是不是才大氣粗,齊梁好在才足夠了,不好在:氣卻欠著——那些足夠帥的帥哥們打扮得都太奢靡豔麗了,綺錯婉媚,還蘭花指,還娘娘腔,還沒有丹田氣。初唐時分,春天第一把鮮韭菜一樣的、初長成的詩歌小妹妹懂了一點人事後,是惡心他們的。雖然她手裏的許多花朵是從他們手裏傳來相贈的,但這擋不住淳樸如他的魅力無敵——好像徹底敗給了他,以及他酒後仙人一般的好風采。愛情哪講什麼道理?

我們誰又拗得過自己的心?就這樣,她愛上他,一下子就難解難分了。

我們打開大唐的蓋子的時候,訝異地發現:是一個超級“酒徒”開啟了大唐詩歌的蓋子。

我們會像愛護那種一個套一個的木頭娃娃一樣,一個接一個地把他們拿出來,一個一個擦幹淨,捧在手上,注意不磕碰著,含著淚,欣賞他們各自的、最美麗的細部。他們顏色有點黯淡了,很多已經有點幹裂,個別的還掉漆了,斑斑駁駁,可就是擋不住他們的好看。

那是一個最適合喝酒的季節和片刻。詩歌倒是個副產品。

他以原鄉般的赤誠表達著對酒的熱愛,享受著那些陌生而淋漓的過程,也打發枯瘦的時光:他曾以原官待詔門下省。按照門下省例,日給良酒三升。他的弟弟王靜問:“做待詔快樂嗎?”這位兄長居然如此回答:“待詔俸祿低,又寂寞,隻有良酒三升使人留戀啊。”待中陳叔達聽說了,把給他的待遇由三升加到了一鬥,時人因此開始用“鬥酒學士”來戲謔地稱呼他。其實,他的酒量又何止一鬥呢?他號“五鬥學士”,其實也就是個大約數,何況那樣農家釀製的米酒、黃酒的,度數應該高不哪兒去。如果生在古代,說不定你我也會每天飯前喝上一小杯,也說不定可以比現時的我們更有些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