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上所遇到的這件事令我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我為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的新鮮事而感到興奮,回到家屬院的那幫孩子中間時,我跟他們吹牛說:“我見過死人了,你們見過沒有?死人!死人啊!”望著他們麵麵相覷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的樣子,我不是一般的得意……
初進父親單位,我一下傻了眼:發現那是比我們所住的家屬院大出十好幾倍的一個十分好玩的地方:有一個標準的但是上麵沒有草坪的足球場,還有一個水泥地的燈光(籃)球場,圍牆裏麵本來就夠大的,圍牆的外麵還有大片的田野,連綿至遠處的天邊,地平線上是終南山黛青的山影……
某個晚上,正是在這裏--在父親單位的足球場上,我看了平生頭一部的電影《白毛女》--不是水華導演田華主演的那個黑白故事片,是由革命現代芭蕾舞劇所拍成的彩色影片即八個樣板戲之一的《白毛女》,坐在跳高的沙堆上看完該片的我,不明白銀幕上的這些人兒為什麼都如此奇怪地用腳尖走路,也基本上沒有看懂劇情,但卻很是興奮!坐在黑壓壓的人群中間,望著銀幕上比真人還大的人影在不停地晃來晃去,就足以讓我興奮不已的啦!
在吃喝玩樂方麵,父親給我這個忽然沒了媽的孩子來了一次惡補!
全市最大的興慶公園距父親單位沒幾步路,裏麵有一個挺大的人工湖,我們在上麵劃了船,上岸後還爬了一座假山,我從一個大象形狀的滑梯上反反複複地滑下,快樂得像個小神仙,蕩秋千時父親還將我蕩到了隻能閉上眼睛張嘴大叫的高度……
動物園當時很小,也還沒有獨立,是建在蓮湖路上的革命公園裏的,回想起來真像是一個大豬圈,但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則宛若一座原始森林--我記得去動物園的那次,父親是帶著我和習小羊一塊兒去的,那一定是我要求的。隔著鐵柵欄,看見一隻狐狸的時候,我想起了習小羊他爹--他爹身上的氣味真跟這狐狸所散發出的一模一樣啊!我把這個感受說給習小羊聽,卻被父親聽見了,笑著(很少見他笑)拍了我後腦勺一下:“你小子,別胡說!”
在這些日子裏,父親還經常帶我出去吃飯--下館子,父親說:“在成都的時候,爺爺奶奶沒事兒就愛帶著你出去吃飯!”--成都的事因為記不得,對我來說就不存在,我隻曉得:父親帶我去吃的飯要比祖母帶我去吃的好吃得多,祖母就會帶我吃羊肉泡饃--這跟她行動不便,所能到達的區域受限有關,父親則帶我去吃了很多有名的地方:東五路的一家實驗餐廳裏的魚香肉絲是我最愛吃的菜;在解放路口上的一家冷飲店裏,我一口氣吃掉五客蛋黃色的冰激淩後拉了一天稀……
忽然沒了媽的那段日子,竟成了我童年記憶中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現在想來,那完全是父親苦心經營刻意而為強顏歡笑的結果--他想叫我感覺不到母親的離去,他看著我開心,自己的元氣也就在暗中慢慢地恢複……
父親又要走了,一個早晨,一輛北京吉普停在家屬院的大門口等他--那輛車將帶著他和他的兩個同事從這裏出發向著廣袤的大西北深處一路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