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一天傍晚,很多天來怪事多多而引起的心事重重讓祖母感到身心俱疲,吃過晚飯連碗都沒洗她就進到裏屋的床上躺下了,那時我已經呼嘯著跑到院子裏玩去了……
這時,正是暮色降臨時分,屋子裏的光線正在暗下來,準備小憩一下的祖母沒有開燈,就那麼躺在床上,她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
“姆媽!”
從這柔聲細氣的帶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裏,祖母已經聽出這是她溫順的兒媳婦--也就是我的母親在叫她,祖母一驚,睜眼定睛一看,隻見一個白衫人站在眼前--是我的母親穿著一襲白衫,麵色蒼白一副病容地站在她床前,對她說:
“姆媽!我病了!你們怎麼一個都不來看我呀?我想索兒了呀!”
祖母心裏害怕,伸手打開台燈,白衫的母親便在眼前消失了……再次關上台燈,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以上是我對祖母在事後所做的敘述的轉述--祖母在事後講給人聽時,反複強調的一點是:當時她根本沒有睡著,其實也無睡意,甚至連眼都沒有完全閉合。
第二天一早,祖母又在家屬院門口招了一輛好久沒有叫過的人力三輪,帶上因為想和小朋友玩而極不情願的我一起去到東關郵電所,給在野外工作的父親拍發了一封電報。
越來越多的孩子,“叛變”到我這邊來了,起初還有點偷偷摸摸,後來則變得光明正大--在我和劉虎子之間,他們選擇我這邊,當然不僅僅是由於玩具的吸引,習小羊說是因為我好玩,他在私下裏說劉虎子除了愛打架,其實不會玩別的。
又是晚飯以後到天黑以前那段天堂般美好的時光--那個時段往往是孩子們聚得最齊的時候,是一天之中玩的高潮。我、習小羊等五六個孩子來到公廁前的那個大沙堆上用沙子壘碉堡,正玩到興頭上,劉虎子帶著另外兩三個孩子出現在了附近,起先是站在沙堆之外稍遠一點的地方默默觀望,然後就怪腔怪調地從習小羊開始“點名”,他想挨個將他們一一都叫過去--可是,這小子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淫威,結果是除我之外的所有名字點過去兩遍之後,愣是沒有一個孩子站過去--其中有那麼兩三個膽小的猶豫了好一陣兒也還是沒有站過去,此招不靈,他便破壞之心頓起:在沙堆邊緣撿了好多小石子,然後朝著我們這邊一一投來,石子雖小,砸在腦袋上卻也是生疼的,我們這圈人便跑開了,如此一來,剛剛壘好的碉堡便暴露於外,劉虎子帶頭衝了上來,將那座沙子的碉堡幾腳便踢毀了!
眼見心血之作被毀,我怒火萬丈地罵道:“劉虎子,賊你媽!”
“啊哈!”劉虎子一臉賴笑,“你個四川球子啥時候學會說中國話咧?有本事別躲在你家地主婆的後頭,來跟我摔一跤!”
“……”我氣得有點說不出話來--我是為他到現在還喊我“四川球子”而生氣!為他把西安話當做是“中國話”的愚昧而生氣!
“摔不摔?如果是你贏咧,全部人馬都歸你,如果是我贏咧,全部人馬都歸我--咋樣?摔不摔?看你敢不敢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