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往事》 第一章1970(1)(2 / 2)

劉虎子乍一聽,完全呆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說啥?!”

“賊你媽!”

“你狗日還會罵人呢得是?你得是不想活咧?!”

“賊你媽!”

“你還罵?你再罵!”

“賊……”

這回我罵聲未落,臉上已挨了對方的小拳頭一下,火辣辣的生疼,未等反應過來,腦袋已被劉虎子的胳膊死死夾住,夾在其腋下,腳也被他伸腳絆住了,一下摔倒在路邊的一片泥水之中,其他小子一擁而上,一人踹上一腳--致使我每一次試圖從泥水中爬起來的努力都遭到了慘痛的失敗,臉上全是冰涼的泥水,還有熱熱的淚水,交流在一起……是的,我早已哭了,麵對如此圍攻,除了哭,我什麼都不會,我哭著喊我的監護人:“奶奶!奶……”

在我的祖母聞聲趕來之前,劉虎子從雨後的地麵上抓起一把軟泥強行塞到我嘴裏,讓我在狗啃泥的下場中開始對此世界產生了最初的記憶:到了三十五年後的今天我還記得那泥的滋味是一種怪怪的苦,叫人惡心欲吐!

那一天,我那七十三歲的老祖母從家中跑出來,在大暴雨後濕滑的路麵上,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地朝我跑來,一邊跑一邊用她那滿口的長沙話高喊著我的乳名:“索索!索索娃!誰又欺負你了……”

作為早年國立女師大的一名學生,魯迅用不朽的文章紀念過的“劉和珍君”的同鄉兼同學,她並不是一個小腳老太--她的一雙大腳板在泥地上留下了一長串腳印。

她把我這個小泥人兒從那攤泥水中拉起來之前,那幫孩子已經四散奔逃而去,祖母厲聲問我:“誰?是誰?誰幹的?!”

“劉……劉……虎子……嗚嗚嗚……”我滿嘴髒泥地哭著回答。

祖母到底是當年跟在劉和珍烈士的後麵遊過行的,當機立斷--極富鬥爭經驗地一把拉起我,穿過整個家屬院,來到了位於東頭的劉虎子家,一挑門簾便進去了,剛巧劉虎子的爹劉書記在--此人是父親所在的國測局測繪大隊的黨委書記兼革委會主任,是這個單位的“第一把手”,因為老在單位裏帶領大夥抓革命促生產,以往他很少有白天在家的情況,這天之所以早早地回到家中老實呆著,似乎隻是為了挨上我祖母的這一頓深刻教訓--

“老劉,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們家虎子把我們索索打成什麼樣子了!把娃兒摔到水裏,還朝嘴裏頭塞泥巴……”

這個劉書記是個“三八式的老幹部”,一個頭上沒毛的小老頭模樣--因為他,我心目中的老紅軍便成了這副樣子。他共有四個兒子,這最小的兒子就是劉虎子,更像是他的孫子,他一看我那副可憐巴巴小泥人兒的樣子,就嘶啞著喉嚨用他那滿嘴的陝北口音喊他那在門外的小廚房裏做晚飯的老婆來給我清洗,他的老婆馬上跑來,可我祖母愣是不讓她動我,繼續給老劉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