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奕山在向道光帝上奏的時候不說實話呢?事實上奕山他們不撒謊也不行,因為謊言掩蓋不住真相。於是他們就隻好用新的謊言去彌補舊的破綻,然後再用更新的謊言去做手腳。至於這個謊撒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大約他們心裏也沒有底,也就是做一天將軍撒一天謊吧!
而那時的實情是地方上的每一個方麵大員都知曉麵對的實際情況,並且心知肚明這樣下去的後果。當時的另一個大臣怡良在一封私函裏說:“夷務不可為,閩事更不可為,兵不可撤又不可留,真無如何!”但也隻是在私函中說說而已。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向上級彙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要說出實話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了,因為畢竟誰也不想拿著身家性命來為自己彙報時候的實話負責。
實際上,幾乎所有親身接觸前方戰事的官員都有一個由“剿”而“撫”、由“鷹派”而“鴿派”的過程。怡良如此,顏伯燾如此,琦善、伊裏布、楊芳、奕山,以及後來出場的耆英、牛鑒,也如此。耆英在盛京將軍任上、牛鑒剛剛出任兩江總督時,也都是唱高調的。但等到耆英行至浙江、牛鑒兵敗吳淞後,兩個便變成“主撫派”的頂尖人物了。
問題的根本在於他們誰都不說實話。因為誰說誰是“漢奸”,誰說誰是“奸臣”,誰說誰是“賣國賊”!要知道,他們畢竟是封建專製社會時代的人,沒有言論自由的製度,在每個人的頭腦裏都設定了一個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可以說的程序,也設定了一個保持“輿論一律”的基調。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個基調就是:大清帝國是蓋世無雙的,大清江山是固若金湯的,大清軍隊是戰無不勝的,而大清皇帝是永遠聖明的。因此,一切來犯之敵都是應該而且可以“迎頭痛剿”的。是啊,大清帝國是“天朝上國”,那英吉利則不過“蕞爾島夷”0夷”已不足畏,何況乎“島夷”?所以,誰要說“夷務不可為”,那他就必是“漢奸”無疑!那麼,誰又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那麼,奕山等人一開始就不撒謊,就說實話,不行嗎?不行!專製製度決定了一個官員隻能看著萬歲爺的臉色說話,甚至看著頂頭上司的臉色說話。他們想聽什麼,就說什麼。不想聽的就不說,瞞著。實在瞞不住,就撒謊。再瞞不住,就再撒謊,惡性循環。
所以,奕山等人不但要撒謊,而且隻能朝著一個方向撒,即掩蓋敵方武力的強大和氣焰的囂張,而不是相反。按說,打了敗仗,為了推卸責任,是應該誇大敵情的。但奕山等人並沒有這樣做,反倒一再說“逆夷”如何“情詞恭順”,如何“訴冤叫屈”,如何“卑躬屈節”。因為萬歲爺就好這一口。而且,不明真相的朝野上下也都好這一口。
那麼,問題就出現了:大清王朝的君臣為什麼都喜歡聽這種話呢?為什麼在向上級彙報的時候不能說實話呢?
易天中教授在其著作《帝國的惆悵》中還深刻地揭示到:眾所周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民族都沉浸在一種“天朝大國”的良好的自我感覺之中。在我們看來,人類居住的這個地方,叫“天下”。天下的中央住著我們,叫“中國”。中國的皇帝是天的兒子,叫“天子”。天子的王朝是最偉大的,叫“天朝”。天朝的臣民是最優秀的,叫“華夏”。周邊那些國家因為離天子太遠,無法接受天朝的禮樂教化,因此不開化,是野蠻人。“華廈”和“蠻夷”之間,是“君臣”關係,或“文明人”與“野蠻人”的關係,根本就不平等。“蠻夷”到“中國”來,要麼是來“朝貢”的,要麼是來“觀禮”的,要不然就是來“乞恩”或者“喊冤”的。因此“天朝”無“外交”,隻有“理藩”。直到耆英等人簽訂城下之盟時,使用的也仍是“恩準”字樣。
然而不說“恩準”是萬萬不行的。不說,就是“大不敬”,就是“賣國賊”。同樣,不說“逆夷”“聞風懾服”,“實無能為”也是不行的。不這樣說,就是“膽小鬼”,就是“助夷氣焰”,就是一屁股坐到敵人那邊去了,誰敢擔這個罪名?也就隻好說“夷不足畏”。
於是,官員們在向皇帝上奏的時候就隻能把實話爛到肚子裏,然後用連篇累牘的謊話奏報給上級。
以點帶麵,可見在一個固定體製中,作為下屬作為臣僚,隻能夠揣摩上意,斟酌自己的奏折言辭,而實話嗎,反倒成為考慮的次要了。
在現代的商業社會中,下屬在向領導者彙報工作的時候,也是顧忌重重的。因為人的劣性之一就是喜歡聽好話,尤其是上位者,更喜歡聽一些歌功頌德的話語。這也就是曆朝曆代、任何一家企業、單位都無法杜絕小人、諂媚之人的原因之一。
正因為彙報容易實話難得,所以管理者在麵對下屬的時候,一定要明察秋毫,思己及人,力求做到察納雅言,不以個人的好惡而決定事情,對事不對人,體察下級的難處,體會他們的一片忠心。隻有這樣,下屬在彙報的時候,才不會隻報喜不報憂,才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企業也才能夠不斷地向前發展進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