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來何處上船?

“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狂人形象,似乎早已是李白的品牌標簽。借酒發狂,對於李白來說,早已是習以為常,不足為奇。而“天子呼來不上船”這一句,頓時使李白的形象變得高大奇偉了。李白醉後,更加豪氣縱橫,狂放不羈,即使天子召見,也不是那麼畢恭畢敬,誠惶誠恐,而是自豪地大聲呼喊:“臣是酒中仙!”杜甫這首《酒中八仙歌》抓住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質方麵並加以浪漫主義的誇張,將李白塑造成這樣一個桀驁不馴,豪放縱逸,傲視封建王侯的藝術形象。這肖像,神采奕奕,形神兼備,煥發著美的理想光輝,令人難忘。這正是千百年來人民所喜愛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李白形象。

至今對於“天子呼來不上船”有五種不同的解釋,關鍵在於一個船字。

第一種:說這個船就是水上的船。唐玄宗在白蓮池泛舟,召見李白,李白已經喝醉了,上不了船,由高力士扶了上去。這是現代最為通行的一種解釋,也是最為直接的一種解釋。

第二種:說船指的是衣襟或扣子。根據《康熙字典》,“衣領曰船”“或言衣襟為船”。於是認為在此應該是李白由於酒醉,在天子召見他的時候不扣扣子、衣冠不整。

第三種:說“船”字其實是個“穿”字,由於兩個字同音,所以誤寫了。它的意思與上邊第二種的理解是一樣的,無非還是李白聽到天子召喚時因酒醉而沒有穿好衣服。這種觀點認為,“船”之所以能指稱衣領或者衣襟,正是從“穿”這裏過度而來的。

第四種:說這個“船”是皇權的代稱。這種解釋認為是李白飄然若仙,清高驕傲,不聽皇帝的召喚,藐視皇權,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

第五種是把“船”理解成為一種酒器。酒船是容量較大的一種酒器,用酒船來飲酒,說明飲酒者酒量之大非常人可比。作為酒器的酒船,較多的是玉船和瓷船,如現藏廣州市文物商店的景德鎮窯青花瓷船就是此類酒器。李濬《鬆窗雜錄》中有“上因連飲三銀船”之句。蘇軾的“明當罰二子,已洗兩玉舟”,也是反映有以酒船罰酒的情景。

酒器說認為“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說的是天子把李白召進宮來了,但李白看到沒有擺上酒器,就半開玩笑地說:“您沒聽說嗎?臣是酒仙啊,怎麼不拿酒來給我喝呀?

一句話,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各人又有支撐其理解的說法,這就是應了那句老話,“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落霞”的詩意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聯出自王勃的《滕王閣序》,素稱千古絕唱。但從字麵上,讀者就能感覺到一種色彩明豔,動靜交融的美感。但是落實到具體的詞語,對於“落霞”的解釋卻出現了爭議。

“落霞”作為一個古詩詞意象,主要可指代兩種事物:一是琴,如漢郭憲《洞冥記》卷三:“握鳳管之簫,撫落霞之琴。”唐陸龜蒙《夜會問答》詩之三:“落霞琴,寥寥山水揚清音。”一是晚霞,如南朝·梁簡文帝《登城》詩:“落霞乍續斷,晚浪時回複。”明文徵明《丁亥元日次才伯韻》之二:“即須作伴還鄉去,滄海東頭看落霞。”那王勃的“落霞”又該如何理解呢?

最傳統也最具人氣的解釋自然是將“落霞”理解成為晚霞。夕陽之下,晚霞絢爛耀眼,而鶩的羽毛是深色的,加上是逆光,所以孤鶩近乎一個暗影,而晚霞不可能遮蔽西邊半個天空,尚在碧空顯露,碧空相對於落霞光度稍遜,但相對於孤鶩來說卻較亮,它們——孤鶩、落霞、碧空——就成了明暗的對比——孤鶩的影子更加深暗,晚霞和碧空則更加燦爛。孤鶩的顏色以綠、褐、紫等為主,屬於冷色,而且它們之間是補色關係。晚霞的背景是晴空,它是藍寶石色的,和晚霞的顏色也是互補色的。我們知道,當互為補色的兩種顏色相鄰時,能構成最強的對比,在效果上,能使雙方達到最大的鮮明度。這一對比,使整個圖案顯得格外地鮮明而美麗,富於色彩美。

對晚霞說提出質疑的說法並不是將“落霞”理解為琴,而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一種飛蛾。宋代吳曾在其《能改齋漫錄·辨霞鶩》中說:“落霞非雲霞之霞,蓋南昌秋間有一種飛蛾,若今所在麥蛾是也。當七八月間,皆紛紛墮於江中,不究自所來,江魚每食之,土人謂之霞,故勃取以配鶩耳。”

宋代俞元德也在其《瑩雪叢說下》中說:“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世率以為警聯。然落霞者,飛蛾也,即非雲霞之霞,土人呼為霞蛾。至若鶩者,野鴨也。野鴨飛逐蛾蟲而欲食之故也,所以齊飛。”由此看來,“霞”不是雲霞,而是一種飛蛾。另外,“落霞”之“落”並不是“飄落”的意思,“落”在句中與“孤”相對,意思當相同或相近,是“散落、零散”之義。零散的飛蛾被孤單的野鴨在水麵上追捕,就形成“落霞與孤鶩齊飛”的千古絕唱。

“屋漏”不是房子漏水

杜甫詩《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其中“屋漏”二字曆來被解釋為屋子漏雨。這確實是一種最簡單直接的解釋,同時也很符合對全詩的理解,按說不應該有什麼歧義的可能,但是據學者考證,這個“屋漏”還真給出婁子了。

先來看看在古代,人們是怎麼解釋“屋漏”的:

《爾雅·釋宮》:西南隅謂之奧,西北隅謂之屋漏,東南隅謂之窔,東北隅謂之宦。

《辭海》:古代室內西北隅施設小帳的地方。

毛傳:西北隅謂之屋漏。

《辭源》的解釋:①房子的西北角。古人設床在屋的北窗旁,因西北角上開有天窗,日光由此照射入室,故稱屋漏。《疏》:屋漏者,室內處所之名,可以施小帳,而漏隱之處,正謂西北隅也。②屋破漏水處。

這樣一來,除了作為短語用來表示屋子漏雨外,在古代“屋漏”還可以用作名詞,作為屋內西北角的特定名稱。

從《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全詩來看,如果把“屋漏”解釋成“房子的西北角”,恰好和“床頭”相對,對舉成文,更加符合古詩文的詞句格局。同時,用屋子裏的兩個不同的位置,泛指整個屋子,說明屋子全都濕了,一無幹處。從而呼應“茅屋為秋風所破”“雨腳如麻未斷絕”,互相映襯。也就是說,杜詩中的“屋漏”應當解釋為“房子的西北角”。

除了此處“屋漏”應作“房子的西北角施設小帳的地方”外,還有一些流傳的成語也應作此理解,如:

暗室屋漏:指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隱私之處。宋·張世南《遊宦紀聞》卷四:“至於發人隱惡,雖虧雅道,亦使暗室屋漏之下有所警是亦小道之可觀者。”

不愧屋漏/不欺屋漏:雖在宗廟裏,但無愧畏之心。 比喻即使在暗中也不做壞事,不起壞念頭。出處《詩經·大雅·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

嶽飛《滿江紅》引發的爭端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嶽飛《滿江紅》

多少年來,人們一直認為這首《滿江紅》是宋代民族英雄嶽飛寫的。近現代的學者卻對此提出了疑問,從而引發了一番爭論。

一、反對派。

近代已故學者餘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中的《嶽武穆遺文》條下,對《滿江紅》的作者是否宋代的嶽飛,提出了質疑,他認為,這首詞最早見於明代嘉靖十五年(1536年)徐階編的《嶽武穆遺文》。在嶽飛去世(1141年)後,此詞從不見於宋、元人的記載或題詠跋尾,突然出現於400年後的明代中葉,這不能不令人生疑。同時,徐階是根據1502年浙江提學副使趙寬所書嶽墳碑收錄的,而趙寬對這首彌足珍貴的宋詞之源流出處,卻一無所言,這樣,《滿江紅》也就來曆不明了。再說,嶽飛的兒子嶽霖和孫子嶽珂,不遺餘力地搜求嶽飛遺稿,但在他倆所編的《嶽王家集》中,卻沒有收錄這首《滿江紅》,31年後重刊此書時,仍未收入該詞,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因此,餘嘉錫認為《滿江紅》可能不是嶽飛所作,而是明代人的偽托。

餘嘉錫的考辨,引起了海內外學者的注意。著名詞學家夏承燾撰文表示讚同餘嘉錫的看法,並對詞中“踏破賀蘭山缺”一句進行研究,認為賀蘭山在今甘肅河套之西,南宋時是西夏國土,並不屬金國;而嶽飛要直搗的黃龍府,在今吉林省境內,兩者實在相差太遠。如果這首詞是嶽飛寫的,怎麼會把地點寫錯呢?倒是在明代,北方韃靼族常取道賀蘭山入侵甘、涼一帶,因此“踏破賀蘭山缺”更符合明代人的時代意識。

學者孫述宇則從詞的內容和風格上提出了疑問,認為《滿江紅》是一首激昂慷慨的英雄詩,與嶽飛寫詞的格調和風格大不相同,如《小重山》一詞,低徊宛轉、失望惆悵,不像出於同一人筆端,因而懷疑《滿江紅》不是嶽飛寫的。

二、支持派。

針對以上論斷,有些學者提出了不同看法:他們認為嶽飛死後,家裏的文稿被查封沒收,後來雖然發還了一部分,但在秦檜及其餘黨當政的時代,這些作品很難流傳於世。因此,《滿江紅》詞不見於宋元著錄,直到明代中葉才出現並流傳,是不奇怪的,如唐末韋莊的《秦婦吟》,湮沒900餘年才看到全文。至於“賀蘭山”一句,同其他地名一樣,可用作比喻。況且,西夏與北宋向來也有戰爭。嶽飛對這段曆史不會不熟悉。《滿江紅》以賀蘭山借指敵境,也未嚐不可。也不能因為《滿江紅》和嶽飛其他詞作的風格不同,就斷定它不是嶽飛所作。因為文學史上能寫出兩種不同風格的作家並不少見。

還有人根據詞句考證了嶽飛寫《滿江紅》的具體時間。嶽飛30歲執掌軍事時,南征北戰,行程已超過八千裏,所以詞中有“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之句。嶽飛這時駐守江州,正是秋季,當地多雨,所以詞中有“瀟瀟雨歇”之句。因而推斷《滿江紅》是嶽飛於公元1133年(宋紹興三年)9月下旬在九江所作。

盡管學術界對於《滿江紅》的作者一時難下定論,但在普通群眾的眼中,嶽飛早已是這首詞不可爭議的歸屬者,同時這首詞的價值和曆史影響也是沒有人懷疑的。

“紅酥手”是不是手

紅酥手,黃藤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我們都知道這是陸遊《釵頭鳳》的上半闕。《釵頭鳳》是一首哀歌,也是一出悲劇。在這闕詞的背後,是兩顆傷痕累累的心。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一看到這句話,人們眼前都會浮現出一幅畫麵:滿園春色裏,女子伸出纖纖玉手,為詩人斟上一杯黃藤酒。多麼溫馨誘人的一幕,隻可惜不能長久,最終還是被雨打風吹去了。

這樣地理解,顯然是很符合詞的意境,同時也很吻合陸遊與唐婉的婚姻悲劇的,但有人卻疑惑了:紅顏玉手的說法很常見,“紅酥”來描述手卻是未曾聽說,“紅酥手”真是手嗎?

於是在美人手的理解之外,人們對“紅酥手”的理解又有一種說法,那就是紹興的一種高貴麵食點心,類似於“佛手”。這種理解認為,“紅酥手”與“黃藤酒”皆為食物,一為麵點,一為酒,兩相對舉,描述的是陸遊與唐婉沈園相遇時的宴會場景。現在人多將“紅酥手”理解為對女子之手的美稱,是因為這種理解更具情調,而作為麵點的“紅酥手”已經很難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裏見到了。孫丹林教授在《百家講壇》中就闡述過這種“點心說”。

在現代一些飯店的菜譜上,也可也找到“紅酥手”的“芳蹤”,端上來會令你大跌眼鏡——竟然是一盤紅燒豬蹄。有人認為當年陸遊麵前的“紅酥手”同樣也是這樣一盤紅燒豬蹄,有人認為這隻是後人借陸遊的詞來做廣告。各有各的說法,孰優孰劣,就交給讀者自己來揣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