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西方相比,東方文明一向被認為是謙遜堅忍的,“忍”的文化心理早已深入到國人的性格深處。對以德報怨的理解,可以說是對我們曆來奉行的一種為人處事態度的顛覆,孔子當年是對“以德報怨”提出了反問,但究竟應該怎樣理解“以德報怨”,那就得由讀者自己選擇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什麼意思呢?在三十年前的批林批孔運動中,除了批孔子的“克己複禮”外,重點批的就是這句話了。當時這句話的句讀是這樣的:“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當時的翻譯是:孔老二說,老百姓隻可被驅使,而不可以讓其知道為什麼”。如果句讀成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樣講也沒有什麼錯誤。由這句話批判者認定孔子是愚民政策的鼓吹者,是愚民政策的始作俑者。孔子不僅搞“克己複禮”(照當時的說法“克己複禮”就是複辟),還搞愚民政策,罪莫大焉。由於當時的批判聲勢浩大,以至於在那個年代生活過的人幾乎都知道這句話。即使現在,其影響仍在。在最新出版的比較權威的《論語》注釋本中,當解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時仍然保留著當時的解釋。
這句話這樣看來,很明顯就是封建統治階級幾千年來一直在玩弄的愚民權術,它被千百年來中國的大小封建統治者奉為至寶,抹殺了多少真理與人民的創造性,但同時,我們的問題就來了,這樣的一條愚民之術,真是孔子這位致力於教化人民的教育家的本意嗎?因此,在質疑這種句讀的同時,人們又提出了幾種新的斷句方法,影響較大的有如下兩種: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種句讀最早見於清代學者宦懋庸,他在《〈論語〉稽》中解釋孔子的這十字名言說:對於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知之。或曰:輿論所可者則使共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共知之。用現代話可以這樣來理解,如果人民的行為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就應該支持他們的做法;如果人民的行為是錯誤的,那麼我們就應該讓他們知道他們所犯的錯。或者是老百姓如果理解(統治者政策),就讓他們去執行;如果不理解,就讓他們知道(後再去執行)。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俞誌慧教授通過對《論語》一書中有關“由”、“民”、“使”三字的全部義項和句例的研究,結合儒家仁民愛物、“政者正也”的思想進行分析,認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句讀可點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指出其中絕沒有什麼愚民思想,相反,恰恰是儒家德化政治、順天應民、開啟民智思想的體現。
無論是宦懋庸的解釋還是俞誌慧的解釋,都符合孔子的一貫思想與主張。孔子不主張愚民政策這一點是肯定的。因為除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作此解釋外,從孔子所編的《春秋》,所刪定的《詩經》以及《論語》的其他篇章中都找不到類似的證據。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個提倡“有教無類”的教育家,一個用一生置身於教化天下民眾的聖人,又怎麼會阻撓人民知書達理尋求知識,說出“不可使知之”的蠢話來?更可笑的是,這句話我們竟然就這樣相信了幾千年膜拜了幾千年,這最後該傷心的,是孔老先生呢?還是我們?
老而不死是為賊?
曾在網上看到有網友在批判孔老夫子對人“很不公平”,因為他沒有一點尊老之心,居然說“老而不死是為賊”。這位網友的帖子裏說:“這句話簡單明了,說明人老了,不能勞動,不能創造剩餘價值,而要消耗能量,這些能量隻有靠年輕人的剩餘價值來供養,即不勞而獲,故像賊一樣。”這樣大不敬的言論,在我們這個曆來主張尊老敬賢的國度了,理所當然地必須給以蒙頭一棍。
你這一棒子是打爽了,可人家孔老夫子就冤枉了。因為這麼孤零零的一句話,就被扣上一口大黑鍋,這才是真正的“很不公平”。
“老而不死是為賊”出自《論語·憲問》,原文是:“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我們來想象一下當時的場麵:這個原壤和孔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老熟人,為人過於隨便,不怎麼注意自己的影響,直到老了還那麼為老不尊。一天孔老夫子閑著沒事,就拄著拐杖去找原壤敘舊。原壤不迎接他也就算了,還叉開雙腿坐在那跟一個流氓似的。把孔老夫子臊了個大紅臉。於是孔老夫子罵他說:“你小時候不懂規矩也就算了,長大了還不學好,一事無成,老了還不收斂,愈演愈烈,你這個人還不死就成賊了,禍害世人。”說著,還用手杖敲了下他的小腿。
這就很明白了,孔老夫子並不是說所有人老了不去死的就是“賊”,而是特指那種“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了還不知收斂的人。很多人偏偏就是不看全文,斷章取義地就給孔老夫子定下這麼個罪名。
逼出來的相濡以沫
現代人眼裏,“相濡以沫”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追求,兩個人能愛到這個境界,估計也就是那所謂的“得成比翼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了。不過搞笑的是,最早說“相濡以沫”的那個人,卻根本不願意“相濡以沫”,他選擇的是要彼此相忘。
這個人就是莊子。《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莊子說,井幹了,兩條魚為了生存,彼此用嘴裏的濕氣來喂對方,苟延殘喘。但與其在死亡邊緣才這樣互相扶持,還不如大家安安定定的回到大海,互不相識的來得好。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相濡以沫,有時是為了生存的必要或是出於無奈。能夠忘記,能夠放棄,也是一種幸福。莊子認為,與其在死亡邊緣才這樣互相扶持,還不如大家找到一條水路,開開心心地回到廣闊的江河湖海,回到各自的天地,彼此相忘,自由自在。
為什麼明明外邊有更大的江湖,更寬廣的天地,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有更好的未來,卻要把雙方都綁在一起,不開心地繼續過下去呢?一句相濡以沫,不知道讓多少愛情做了這種傳統思維的犧牲品。其實想一想,如果自己都不開心,別人的稱讚又能怎麼樣?如果自己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別人的指責又能怎麼樣?
歎息一聲,我們都沒曾想到,相濡以沫,原來是逼出來的。如果可以,莊子寧願選擇相忘於江湖。
是誰腰斬了莊子?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按照現在人們的普遍理解,這句話實在是學習勵誌類的不二明言警句。生也有涯,知也無涯,多崇高的目標啊,這比什麼孔老夫子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都來得有氣勢多了。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學子在這句話的激勵下,懸梁刺股,聞雞起舞,學海無涯苦作舟。
可是一直以來都很奇怪,莊子是誰啊?一個追崇順其自然,清淨無為的灑脫人物,一個說書本隻是記述不了人思想精華的“糟粕”,認為經驗是不能傳授隻能自己揣摩的人物,怎麼這陣子又這麼執著於學習了啊(詳見於《莊子·天道》寓言《輪扁斫輪》)?
真相說出來,往往會讓人哭笑不得,莊子的這句話其實是這樣說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莊子原來並不是個捧著書本當飯吃的主,他跟世人說:呆子,生命是有限的,但你麵對的知識是無限的,以本來有限的生命,去追求那種永遠看不到邊的盡頭,遲早有一天把你給累死。人嘛,別太執著,順其自然就好,學夠了就行,學以致用,學問學來就是為了用,你一個人再有本事,還以為你真能把所有東西都給學會了?還真以為所有知識你都用得著?既然不能用到,那你把自己整個生命都拿來學這是幹啥呢?時間都被你拿來學習了,還怎麼有時間把學到的東西拿來用呢?
莊子認為,養生之道重在順應自然,忘卻情感,不為外物所滯。 秉承事物中虛之道,順應自然的變化與發展,處世、生活都要“因其固然”、“依乎天理”。莊子思想的中心,一是無所依憑、自由自在,一是順其自然、反對人為(詳見莊子《養生主》)。所以,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應該是孜孜不倦的學習,其實是與莊子自身思想相違背的。
該不該“不求甚解”
“不求甚解”現在常用來形容學習或工作的態度不認真,不求深入理解,淺嚐輒止,含貶義。這種讀書方法一開始是由陶淵明提出來的,那麼偉大的一個詩人,怎麼會這麼不負責任的倡導這種壞習慣呢?自己不愛學習也就算了,還要耽誤別人。
其實,陶淵明在《五柳先生傳》中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原意是說讀書隻要領會意旨就行,不過於在字句上花工夫,認為讀書在於虛心和會意,反對死讀或摳字句而忽視精神實質的理解。“不求甚解”有兩層意思:一是表示虛心,二是說明讀書的方法,不要固執一點,咬文嚼字,而要前後貫通,了解大意。現代人眼裏的“不求甚解”,除了不要“咬文嚼字”符合陶淵明本意外,其餘不是陶淵明的意思。陶淵明愛好讀書,而且執著個人見解。《雜詩》說:“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移居》說:“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說明讀得相當深入,對疑義還要作一番辨析。其實陶淵明的“不求甚解”,旨在芟除枝葉,達到提要鉤玄、取其精髓的目的,所以明代思想家李贄《四書評序》讚揚說:“千古善讀書者,陶淵明一人而已。”
據王粲的《英雄記鈔》說,諸葛亮與徐庶、石廣元、孟公威等人一道遊學讀書,“三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看來諸葛亮比徐庶等人確實要高明得多,因為觀其大略的人,往往知識更廣泛,了解問題更全麵。陶淵明的“不求甚解”讀書法,其實與諸葛亮的“觀其大略”有異曲同工之妙,現代人不能領悟其中的要旨,還要以“不求甚解”來為自己的懶惰辯解,實在是對陶淵明讀書精神的一種玷汙。
“床前”沒有“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估計是中國詩歌排行榜中普及率最高的古詩了。但就是這麼一首膾炙人口,簡單明了的古詩,爭議也是由來已久了,這爭議的焦點主要就是對於床的理解。
第一種理解是最直接,也是曆來為人們所認同的,那就是把“床”理解為“人睡的床”,這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在此直接跳過。
接下的兩種理解自然都是這種解釋的反對派了。他們認為,如果是躺在床上,那就無法“抬頭”“低頭”了。同時二者都以李白詩《長幹行》來映照。
第二種理解是將“床”解釋為“井欄”。
中國人有個習慣,大多數人放床的時候,至少有一麵是貼牆的,可能這樣便於布局也更有安全感吧。尤其在古代,很少有人把床放在房間中央的。但在《長幹行》裏,其中有這麼兩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意思就是笑男孩用竹子當馬騎著來找小女孩,然後圍著床一邊跑一邊用沒熟的梅子在打鬧。如果床有一麵靠牆,兩個小孩是不可能繞著床跑的。因此這個“床”不可能是睡覺用的床。
《辭海》給“床”注釋有一項為“井上圍欄”。《古樂府·淮南王篇》:“後欄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綆汲寒漿”,“床”也就是井上圍欄的意思。《長幹行》裏那對小孩並沒有在室內,而是在戶外圍著井欄在打鬧了。古人把“有井水處”稱為故鄉,所以人們習慣把離開家鄉稱為背井離鄉。這種說法認為,在冷落的秋夜,詩人李白無心睡眠,於是在院子裏一個人散步,無意中看到井欄處灑落的月光,由井而及鄉思,一抬頭望著天上明月,滿懷思鄉之情脫口而出。
第三種說法就是《百家講壇》中馬未都先生提出來的“馬紮說”。“馬紮”在唐朝時又稱“胡床”。馬先生認為唐代的建築門窗是非常小的,到宋代以後才出現隔扇門,在唐代以前門窗都非常小,門是板門,不透光的,窗非常小,月光是不可能進入室內的,尤其當你的窗戶上糊上紙,糊上綾子的時候,光線根本就進不來,因此李白不可能是在屋子裏。於是從杜甫《樹間》“滿歲如鬆碧,同時待菊黃。幾回沾葉露,乘月坐胡床”中得到啟發,認為李白就拎著一個馬紮子坐在院子裏,“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杜甫的詩就是對李白這種狀態的描述:我在院子裏坐著馬紮看月亮,幾回沾上樹葉上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