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芻狗”引發的血案
老子的《道德經》,短短五千言而成為傳世經典,那可不是吹的,其中的每個字都有它精深的含義,但也正因為如此,後人闡釋的時候,往往因為各人理解的不同而彼此截然不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就不得不麵臨這種尷尬。
第一種理解是從直接的角度來看的:天地殘暴不仁,把萬物都當成低賤的豬狗來看待,而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謂聖人們也沒兩樣,還不是把我們老百姓也當成豬狗不如的東西!
這是一種憤青式的理解方法,他看到的是天地、聖人的負麵的因素,慨歎於世界對於人的不公、不仁。
另一種闡釋方法則是與這種理解針鋒相對的。它認為天地不情感用事,對萬物一視同仁,聖人不情感用事,對百姓一視同仁。這句話的原意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壓迫與歧視,卻恰恰相反,它說的是一個公平的道理,我們所有的人,所有的眾生在天地的眼中,都是平等的。在這裏,天地聖人對於萬物百姓,保持的是一種不幹預的態度。天地對萬物不加幹預而任由其自生自滅。聖人任由百姓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加幹擾,在老子看來,一個理想的國家應該是這樣的:執政者隻為人民提供一個安全、公平的自由生息的環境,至於人民有怎樣的想法,人民如何進行自己的活動,則完全不加幹預而任由其自由發展。這就是“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在這樣的國家裏,沒有所謂的統治者,隻有由民意產生的管理者;沒有一統天下的國教式思想,而是多元的思想並存,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思想。隻要不侵犯他人的利益,人人都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老子是道家學說的創始人,他崇尚的是“清靜無為”。從老子自身的思想立場來看,到底哪種方法更接近老子的本來意思,這是不言自明的了。
遭遇猥褻的窈窕淑女
在古裝片中常可以看到那些個呆書生,捧著書本,搖頭晃腦地念叨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者某個好色之徒調戲良家婦女時,也給整上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hǎoqiú)”,為自己的好色找到一個優雅的借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直是頗受人爭議的,正是因為這種爭議的存在,才導致了這位“淑女”被人“猥褻”的下常
作為《詩經》的開篇之作,《關雎》按理說是非常符合當年孔老夫子中庸之美的選詩標準的。的確,孔老夫子也最為推崇這首古風,稱其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作為典範,放在整部《詩經》的最前邊。然而在很多人的嘴裏,這首古風好像變了味。尤其是當他們油腔滑調地吟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時,整首《關雎》就好像變成了一首“登徒子好色賦”。在這些人的認識裏,窈窕淑女是那種具有魔鬼身材,天使臉孔的靚妹。“好”,就是喜歡,就是愛好;“逑”,就是追求。於是乎,他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辯解說,當年的孔老聖人都說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君子尚且好美,我好色又有什麼可指責的。“食色,性也”,有美女不追,錯過就隻能自己一個人後悔了。
要是孔老夫子聽到這樣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氣暈過去:好好的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因為自己當初沒給注上拚音,就讓一些不肖子孫給鑽了空子。
“窈窕淑女”並不是強調什麼魔鬼的身材,而是形容女子心靈儀表兼美的樣子,並且更側重於心靈德行之美。因此才能與同樣品行高尚的“君子”相匹配。“逑”是配偶的意思。很多人認為“逑”同“求”,因此是追求的意思,若果真如此,後文“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為何又成“求”了?原始的意思本來應該是說那德行高尚的女子才是君子最佳的配偶,硬是讓人給整成那樣,既把“淑女”給猥褻了,又讓“君子”也落下了水,背了個黑鍋。
“學”與“官”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千百年來,在我們曆代前輩的眼裏,好孩子必須是愛好學習的。因此他們經常教育自己的孩子:學而優則仕。你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考上好大學,考上公務員。考上公務員之後,你就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了。於是孩子就奔著這個幸福的目標,抱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信念,從此“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不知道是那些前輩看書不仔細呢還是故意誤導,當年孔老夫子似乎並沒有說這句話,這句話應該是他的學生子夏說的。這句話見於《論語·子張》: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如果說後一句是說學好了就可以當公務員了,那前一句按照對舉的方法應該可以理解為“公務員當好了就可以學習”,可是真要這樣理解的話怎麼看都覺得有些別扭。
其實,“優”在許慎的《說文解字》裏有兩種解釋:“饒也”、“倡也”。用現代語言來說,前者意即“有餘”,後者意即“演員”。顯然,子夏語中的兩個“優”用的都是前義。“優”確實也可解為“優秀、好”,而且這是現代最常用的意義,但在《說文解字》沒有列出,表明此義在東漢以前尚未存在,或者說不常見。《康熙字典》的“優”字條,有“餘力”一解,並舉“仕而優則學”為例。《論語》研究的權威學者楊伯峻的《論語譯注》,同樣將“優”解為“有餘力”,還作了句譯:“做官了,有餘力便去學習;學習了,有餘力便去做官。”
仕,是古代士子文人孜孜以求的目標,而科舉考試的選拔製度正好給予了他們爬上仕途的希望。在這種追求中,“學而優則仕”自然而然地就被理解成了“學習好了就可以做官”了。
“燕爾新婚”是個“兩麵派”
中國人向來愛聽好話,所以,在別人結婚的時候,我們也要想一些吉祥話來恭祝新人,其中就有“新婚燕爾”這一詞。新婚燕爾,在當今人的眼裏,那是多麼溫存旖旎,多麼恩愛情深的詞彙,新燕雙飛,甜蜜而幸福。
但是當我們翻開字典卻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這個詞原來是個兩麵派。“原為棄婦訴說原夫再娶與新歡作樂,後反其意,用作慶賀新婚之辭。形容新婚時的歡樂。”
“燕爾新婚”,最早寫作“宴爾新婚”,出自《詩·邶風·穀風》,全詩說的是有一個女子,嫁了個窮老公。這女子很勤快,和窮老公勤勞致富,很快家裏就有點錢了,但她卻因為操勞而青春不再。於是這窮老公就有意見了,飽暖思淫欲,在外邊有了新歡,然後回家鬧離婚。她稍有遲疑,老公就“不我能慉,反以我為讎”、“有洸有潰,既詒我肄”,把以前“及爾同死”的海誓山盟全都拋到了腦後,對她拳腳相加,最後終於在迎親再婚之日,將她趕出了家門。女子非常冤屈,就長歌當哭,於是留下來這麼一首《穀風》。
在原文中,“宴爾新婚”共出現三次:“宴爾新婚,如兄如弟”,你們快樂地新結姻緣,親密得就像兄弟一樣;“宴爾新婚,不我屑矣”,你們盡管歡慶你們的新婚吧,但是不要誹謗我;“宴爾新婚,以我禦窮”,你們歡慶你們的新婚,卻享用著我辛辛苦苦的積蓄,一點都不顧念以前的感情。自己多年的辛勤操持,結果卻是為自己挖下了陷阱,快樂是你們的,熱鬧也是你們的,擦一擦眼淚,我什麼也沒帶走!
新人進門,舊人離家;新人的喜樂,舊人的悲歌。到最後,“燕爾新婚”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果然是“世人隻聞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啊!
“勞燕”本來就“分飛
“勞燕分飛”這個詞現在一般形容愛情的悲劇,悲劇的內容大致是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兩個人,呆一起時間久了就開始彼此審美疲勞,怎麼都看對方不順眼。經曆了太多變故後,最後隻好說算了,兩人也別僵著了,散夥吧,於是就拜拜了。
其實故事的源頭,“勞燕分飛”並不是這麼一出悲劇,而僅僅是一場不經意的邂逅而已。
《樂府詩集·東飛伯勞歌》:“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勞燕”就隻是代指伯勞和燕子兩種鳥類,“勞”是伯勞,俗稱胡不拉,和“辛勞”無關。話說某天這隻伯勞去東邊有點事,飛的時候正好遇見一隻燕子沒事去西邊溜達。伯勞看了看燕子,覺得看上去挺漂亮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燕子見這伯勞老盯自己看,也好奇地看了看伯勞。就這麼彼此看看而已,也沒什麼多餘的事發生,伯勞和燕子就各走各的了,瞬息的相遇並沒有改變彼此飛行的姿態。然後有個人無意中看到了這一幕,詩興大發來了句“東飛伯勞西飛燕”,看的人就不懂了,於是隻好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就這樣硬是給兩隻純潔的鳥兒整出一段百轉千回的愛情悲劇來了。在傳統詩歌的天空下,東飛的伯勞和西飛的燕子,合在一起構成了感傷的分離,成為了不再聚首的象征。
誰說女子難養了?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出自《論語·陽貨》,原文是:“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我們一般隻會聽說前半句,幾乎所有反儒反孔的人都會將這句話腰斬,然後對孔子口誅筆伐。後麵的半句,在批孔的時候往往被有意無意地給忽略了。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應該是現代女士們最深惡痛絕的一句話了,其可恨程度估計可以和臉上長滿青春痘相並提。正因為如此,孔子估計也被排在了最不受女性歡迎榜的榜首。為什麼那位謹言慎行到“日三省其身”的孔老夫子會突然“大放厥詞”,一下子把包括自己老媽在內的女人半邊天給罵了呢?
其實對於這句話,很多人的理解並不是這樣的。
一種理解是孔子認為官員與百姓之間的距離、男性與女性之間的距離最難掌握,如果過分疏遠了,百姓和女子會怨恨;過分接近了,他們就不知道謙遜;男女之間、上下之間的關係要保持合理的尺度,避免過分接近或疏遠。這並非歧視女性,因為女子的性情難以琢磨這也是事實。孔子直接說的是女子與小人,但是教訓的卻是男子與士。我們現在說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男子要讓著女性,我們現在說當官的更要嚴格要求自己,與孔子這裏所說的道理有什麼不同呢?孔子說的應該是交往的一種方式,而不是鄙視女人,為什麼要把這樣一句真話看作是孔子學說的汙點呢?
另一種理解是這裏的“女子”是孔子在特定情況下的特定指稱,是以衛靈公的老婆南子為代表的“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的宮廷女權。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孔子受衛國國君的邀請,“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醜之,去衛。”在這期間,孔老先生突然發現自己被耍了,人家根本是拿他的身份來炫耀自己抬高自己而已,並不是真正支持他來這教化衛國民眾的,於是就走人了。走了之後大發感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孔子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謾罵女性,一代宗師還不至於糊塗至此,不然的話,那些攻擊孔子的人為什麼不把全文擺出來,而隻敢斷章取義地做文章呢?
孔子沒有以德報怨
如果要推選中國忍術的第一名,曆代宗師大家們肯定會首推孔老夫子。因為大家一致認為,孔老夫子的修為已經達到了“以德抱怨”的境界。這是忍術修為的最高境界之所在。
“以德抱怨”是我們常聽到的一句話了,人們通常理解的“以德抱怨”就是麵對他人的欺侮,不去記他的仇,反而給他好處,以自己的道德修為來感化對方。這是對於“以德報怨”最為廣泛的一種闡述方法了。從這種說法出發,我們可以這樣假想:孔老夫子教我們,打你左臉,你要送上你的右臉,被打碎牙齒也要往肚子裏吞,別人來欺負你,你不還手,反而應該對他更好,要用你的愛心去感化他,用你的胸懷去感動他。這就是忍術的修為,也是曆代大家們所倡導的追求。
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對這種說法提出懷疑了,因為這種說法陷入了一個因斷章取義而挖開的陷阱裏,是對孔子原意的曲解。“以德抱怨”出自《論語·憲問》,原文是:子曰:“以德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這種說法認為故事的真相是這樣的:孔子的一個弟子跑來問他說:“師傅,別人打我了,我不打他,我反而要對他好,用我的道德和教養羞死他,讓他悔悟,好不好?”孔子的答複並沒有直接反對,隻是在邏輯上作了一個論辯。他說:“別人對我不好,我還對他好,那麼人家對我好,我又該怎樣報答呢?”所以他下麵就主張“以直報怨”,以直道而行。是是非非,善善惡惡,對我好的當然對他好,對我不好的當然不理他,這是孔子的思想。他是主張明辨是非的。“以德抱怨”,那“何以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