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中國話:“隨便”不隨便——把說話主動權交給別人

美國德寶大學有位心理學教授名叫約瑟夫·法拉利,他發明了一個專有的學術名詞,叫“慢性拖拉症患者”,其實就是說話、辦事含含糊糊,不利索。在他看來,做事拖拉是一種心病,或者說,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現。法拉利教授認為,慢性拖拉症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激進型”拖拉症患者,其特征是自信能在壓力下工作,喜歡把事情拖到最後一刻以尋求刺激。另一種是“逃避型”拖拉症患者,這類人通常對自己缺乏自信,因害怕做不好事情而遲遲不肯動手。於是,他還想出一係列的治療這個“拖拉”病的方法。這些人其實都隻是目標不明確、害怕做出確切的選擇而已。

這讓很多人想到中國人的一大顯著習慣——無論大事小事,一律“隨便”,能拖就拖。不過,中國人的拖拉與這個教授說的有著天壤之別。 比如說,一個人到朋友家作客,主人問他,是想喝茶還是想喝咖啡,如果是西方人,他就會做選擇題,很快就在兩個當中選一個,但要是中國人的話,肯定是想了半天才回答:“隨便”,或者“什麼都好”。

可是,不要怪中國人愛拖拉、含糊其辭,我們說“隨便”,其實是搞不懂朋友家裏是茶葉好,還是咖啡好,或者還有其他什麼更好的可以招待客人的東西,隻能一味的拖拉,不讓主人難做。中國人回答“隨便”,其實內心卻希望主人明白自己的不隨便。事實上,把選擇權留給別人才是最正確的作法。

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與西方人的幾乎完全不同,我們是簡潔少言的方式。漢語文約義豐,充滿了隨意性、不確定性、模糊性、暗示性,同時也引人遐想,趣味無窮。中國的哲學書多是格言警句式的片斷彙集,語句之間沒有多少聯係,如《道德經》裏,言辭雋永,雖然很深刻,但不係統;如《論語》也是往往以寥寥數語闡述哲學觀點,雖簡約但不規範。中國人的思考即是含糊不清的非概念思維、非邏輯推理的方式。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可以說出的“道”,不是永恒的“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中國人的“真理”是無法說出來的,隻能是“玄”;莊子說:“得意而妄言”,“言有盡而意無窮”;孔子說:“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禪宗訓誡:“不立文字”;可見,對中國人來說,道理盡在不言中。所以無論有什麼話,中國人都想著怎麼樣能辦得圓通周到、八麵玲瓏,誰我也不得罪,那這樣來,隻能是說什麼話、做什麼事,能拖拉就拖拉,給你個似是而非的說法,反正我不做那個給出答案的人,任其他人想破頭也不知道為什麼。

中國人曆來就閃爍其詞。我們常說,我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多年的悠久曆史和燦爛文化,可這個“五千多年”的數字到底是多久呢,實在是沒人能說得清。要是說得多了或者是少了,就有較真的人跳出來叫著:“你這個有什麼確切的依據嗎?中華民族究竟有多少年的曆史你憑什麼說得那麼絕對!”不經意間,就得罪了很多人。這種情況下,最好是幹脆就什麼都不說,讓願意去想的人自己來給出個結果。

中國人也很少講什麼邏輯學,最討厭精確,最喜歡含糊。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中國人應該算是老子了,他閃爍其詞地寫了幾千個字,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從不在當下給出個確實的說法,而是就這麼懸著,任人去想去猜。所以不管出什麼事,他總是對的。就像一個相聲裏說的,京城裏有個叫張半仙的算命先生,據說非常的靈驗,有三個人趕考前去他那裏算命,算命先生什麼也沒說,就伸出一個手指頭。趕考的人不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呢?先生為什麼不當時說明白呢?然後眾所周知的是,不管趕考是什麼結果,算命先生都不會錯,他靠的就是讓這幾個考生自己去決定什麼是適合自己的說法。

再說我們的漢字,那就更是把選擇權給予每一個人了。每個方塊字都是一個魔方,意思可以千變萬化,奇妙無窮。 比如說一個“臭”字,如果有人問起你“臭”這個字是啥意思,您千萬不能貿然回答說“臭”的意思就是“味道很難聞”,否則人家追問你“其臭如蘭”的意思時,你就不好意思啦。應該什麼也不做,把選擇的工作留給別人來做。 比如說“臭”嘛,有時候表示味道很難聞,有時候僅僅表示“味道”,並沒有難聞的意思,有時候還可以表示味道好極了,例如“其臭如蘭”。杜甫說“朱門酒肉臭”,這個“臭”字的意思就含糊。杜甫寫這句詩的時候,正站在一家大宅門外,一麵使勁吸著鼻子,一麵揉著咕咕叫的肚子,酒肉是啥味道,他心裏很清楚,可他偏偏很含糊地用了一個“臭”字,讓你們聯想去吧。孔夫子也是個含糊大師,他上課的時候也不用準備教案,學生問他“仁”是啥意思,他每次的答複都不一樣,從來就沒有標準答案。他還說了一句“學而時習之”,後人們的解釋加起來可以裝滿一火車了,仍然有人興致勃勃地解釋不休,這個“習”字到底是“複習”啊還是“實習”啊,還可以繼續研究五百年;光是一句“女子與小人”,那研究成果就可以裝滿兩火車了:女子是一般女人呢,還是誰的老婆呢?小人是小孩子、下等人呢,還是卑賤的人?還可以繼續研究六百年。 別看大家都在用這些詞,但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些詞的意思全都含意模糊,所以才能讓大家喋喋不休地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