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樣爭當百年內可能出現的大文學家(2 / 3)

女士們,先生們,不太老的專家發表文章後,除了本人還暗暗地懷著想當大文學家的念頭,決心看準時機,東山再起之外,同行們是全都改變初衷了,他們敷衍著寫出一些作品,似乎都將這事忘記了,他們甚至不再承認自己是文學家,而自稱為“教育工作者”。不過,有誰又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高級的策略呢?表麵上的清淡和超脫,是不是隱藏了狐狸的企圖呢?對於專家們的論斷,他們是否心服口服?這一切全不得而知,要由曆史來作結論。不太老的專家作出了這樣一個假設,並將這個假設公之於眾。他說我們是白天裏故意裝出胸無大誌的模樣,一到夜半無人,便紛紛躲在小屋裏發奮鑽研各門功課,或者虛晃一槍不知去向,後又到了少數民族地區,出生入死,沐浴著生命之光,從而生出了部分崇高的悲壯感。他說這個假設是完全可以變為現實的,這也正是他本人的期望。這不正是決心充當泥土的表現嗎?要是這樣幹的人越來越多的話,文學的繁榮還會要很久嗎?到了那一天,他本人是可以考慮放寬尺度,對他的理論加以修改的。理論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它要由實踐來加以檢驗。

說到本人,真對不起,不論悲觀與樂觀,也不論有無一線希望,本人始終抱定了一個愚蠢的念頭:要當大文學家。這個念頭使本人每時每刻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近年來經過專家們這樣幾番折騰,本人幾乎是神經錯亂了,但初衷依然不變。本人學過哲學,攻過外語,參加過高考,住過崖洞,去過人煙稀少的沙漠,隻差沒有上宇宙飛船了。在不太老的專家的論文發表後,一時想不開,本人還產生過幾次輕生的念頭,隻是沒有付諸行動罷了。也幸虧沒有付諸行動,現在不太老的專家不是又放出了一線希望之光嗎:他有可能修改他的論點。

三位專家引起的風波平靜下去之後,又出現了一種新觀點,這種觀點來自那些至今在位的老一輩文學家。它先是隱晦地、含沙射影地出現在報刊上麵,後來便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了。發表於某某報紙上的一篇文章這樣說:就在這一輩的老文學家當中,已經出現過大文學家了。他們當中有個別傑出者,早就受過係統全麵的教育,有當今年輕之輩所無法達到的高級素養,其他方麵的條件也完全符合,為什麼至今沒有讓他當大文學家呢?分析起來原因有三:一、異邦民族對本民族的偏見。二、用方塊字寫作對於交流的障礙。三、本民族內部的渙散狀況。那位作者分析完這三點之後,便強烈呼籲開展學古漢語和學外語的運動,希望以此來達到在世界上傳播民族文化的目的。然後,那位作者又補充說,他本人也是一個文學家,在藝術鑒賞方麵是真正的內行,層次也很高,他認為他在上文中暗示的那位傑出的老一輩,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位大家遜色,他完全有資格當選為我們民族的大文學家。講到他本人,雖然各方麵都與這位傑出的老一輩相通、相近,但作者還是認為自己不夠格,並決心一輩子以老前輩為偶像,像他那樣謙虛,像他那樣淡於功名,勇於進取,年齡越老,思想感受越敏銳等等。作者希望文藝界的同仁拋棄偏見,團結一致,都來選舉這位老一輩為我們民族的大文學家,一來鼓舞士氣,二來也給洋人一點顏色看看。

可惜的是,這篇文章在報紙上發表出來之後,響應者寥寥無幾。相應的,在另外幾家報刊上,又出現了類似的文章,不過每一篇文章推薦的都不是同一個人,而是文章作者心目中的偶像,那位偶像又總與作者本人有些相似,雖不說不相上下,倒也差不到哪裏去,所以這種推薦就變得十分可疑了。於是又輪到那位不太老的專家出來大喝一聲:“目前還根本沒有生長大文學家的土壤,哪來這麼多大文學家?! ”這就如一記悶棍打在這些飄飄然的推薦者腦袋上,青年文學家們感到真是大快人心,感到這位不太老的專家既喊出了時代的心聲,又給青年一代留下了一線朦朧的希望,他們要想站住腳,便隻有一麵擁護這一位,一麵於深更半夜偷學外語之類,到時候來它個一鳴驚人。不太老的專家這一著實在高,這就叫“烈火見真金”。

本人在不久前曾對以上提到的三位專家進行過一次拜訪。當時這三位專家正在我們城郊的一座茅棚子裏聚會,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們一式的穿著粗布衣服和草鞋,黑色的眼珠目光炯炯,亂蓬蓬的頭發虎虎有生氣,不管我故意搞出多大的響聲,他們硬是聽不見。他們弓著背,圍著一張舊桌子,正在畫一個很大的圖表,每個人都顯得很緊張的樣子。我就趁他們沒注意一下子衝過去,將那張表一覽無餘。三人都很生氣,飛快地折起那張表,質問我是否已經偷看,又說倘若如此,他們將毀掉這張表再造一張。我當然竭力否認,說根本就沒看清,甚至沒想過那會是一張圖表,我還以為諸位在下棋呢!我說了謊,心裏可“怦怦”直跳,我大概是聰明過頭了,居然敢來探聽專家們的秘密。其實那張圖表並非機密,不過就是列出了當代知名作家的姓名,在每個姓名底下畫了許多紅圈圈和黑圈圈,大約是依據這些圈圈來判斷他們有無成為大作家的希望。他們說由於我這個破門而入的浮躁舉動,我的名字底下不幸增加了三個黑圈圈,這是於我十分不利的。

“我們基本上傾向於悲觀的論點。”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就如背誦什麼條文, “經過反複的研究分析,並沒有發現關鍵性的突破,但總的趨勢是不太壞的,不可抱過大的希望,但也不要絕望。我們打算犧牲休息時間,置個人的前途於不顧,對大家進行一次集中強化訓練,給每個人補上寶貴的一課,或許這樣就會出現奇跡也未可知。請你回去將哲學、古漢語和外語方麵的課本準備好,這可是個好機會。”

他們弓著背在低矮的茅屋裏踱了幾圈之後,走到門外,抬頭眼望蒼茫的暮色,滿腔憂憤意識,後來他們又各自沉浸在哲學的玄想中,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我隻好灰溜溜地離開。

我這次不知趣的拜訪就這樣結束了。本人回到家中,心中忽然產生了一股逆反情緒,我想:他們憑什麼給我增加三個黑圈,這麼快就判了我的死刑呢?這不是意氣用事嗎?再說他們還根本沒有調查我的情況,完全不知道我的哲學和外語學到了什麼程度,在一百年尚未過完之際,也無法看出我的作品影響的深度和廣度,他們憑什麼如此武斷地下結論?莫非他們成了算命先生了嗎?本人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即提筆寫文章向三位專家挑戰,解一解心頭的鬱悶之氣。這個時候我的表弟進來了,他也是一位文學家,文壇上知名的後起之秀,哲學、古典文學和外語都有本科文憑,目前又在某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即將畢業,業餘時間還學數理化,為了事業,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還是獨身。表弟一坐下就垂著頭大聲歎氣,歎了大約十分鍾,抬起頭,眼神黯淡地問我可曾讀過報紙否,不等我回答又大叫完蛋了,活不成了什麼的,還說什麼我居然好端端地坐在這裏,他覺得實在驚奇,他想不出我到底出了什麼毛病,這件事太不符合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