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 萬彬彬 聖·奧勒佛大學當代比較文學係教授(3 / 3)

答:這是他們的立足點不對,他們認為隻有社會寫實主義,隻能寫社會光明麵,他們根本未能進入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是冰與火兩樣在一起,就像我在一篇短篇裏描寫一個冰的世界,沒有幻想,完全是一個存在,一個對立於大家公認的那個存在。就像冰一樣冷硬,不能融化。但是冰可以爆炸,可以有火花。也像我寫的“死的火焰”,寫的時候我沒多想,但看得很清楚,它所爆出的火,不是人間的火,非常奇怪,非常耀眼。

問:那麼你同意把你的小說跟真實生活中的你連在一起嗎?

答:那完全是他們的想象,與我無關。

問:外國肯替你出書是不是因為西方有幻想小說的傳統?

答:可能沒關係。他們的是非理性文學,是現代文學。我的作品當然有現代主義的因素,但與他們的都不同。

問:談到現代主義,我們能不能談談你的三篇最引起爭論的作品:《一個藝術家和讀過浪漫主義的縣長老頭》、 《一個女人關於陽剛之氣的精彩演說》和《突圍表演》,比如說,在你……

答:那篇《一個女人關於陽剛之氣的精彩演說》實際上是我的講演,是一九八八年在上海的討論會上發表的,後來我把它附在《突圍表演》的後麵。這篇東西本身在今天看起來是一篇女性主義的宣言。雖然我沒學過理論,也全是出於虛構,但它有很強烈的婦女解放和性解放的意識。他們不懂,而且非常反感。我主張一個女人不應該聽外界的,自己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他們特別反感。而《一個藝術家和讀過浪漫主義的縣長老頭》是一般人看不懂的。在國內引起不少的爭論。

問:我看過一篇評論文章,作者說基於他對《突圍表演》和《一個藝術家和讀過浪漫主義的縣長老頭》的了解,他們認為你開始從夢幻轉向現實,從自身自我的體驗轉向外在客觀描寫,從一種人類的整體類的生存狀態轉向特定精神文化,帶有一種冷嘲和諷刺的味道。

答:他根本沒看懂。他的評語正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寫的時候就知道,這些評論會這樣評的。 《一個藝術家和讀過浪漫主義的縣長老頭》和《一個女人關於陽剛之氣的精彩演說》完全不同。“縣長老頭”是夢幻的作品。他們從表麵上看,好像是罵人的,其實與外界無關。是我內心的獨白。那五個藝術家都是藝術自我和日常自我分裂成五個人,絕對不是從日常生活中取來的樣板。五個藝術家是那麼肮髒,齷齪,他們以為寫的是他們,是罵他們,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是在談我的藝術自我,我對他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寫的是我的世界。他們不懂得深刻的幽默是對自己的幽默。

問:有文評指出雖然你的小說寫夢幻,情緒和心理,但是你常常用第一人稱;雖然有時角色無名無姓,沒有情節發展,但能感覺出是女性的語氣,你同意嗎?

答:我同意,但不是常常。在《突圍表演》中的敘述者是“筆者”,這個“筆者”是個男的。我非常女性化。正因為我的作品太女性化,他們不能接受。

問:好,我們回到第一個問題。你說你寫作時憑直覺感受,但是你是否有意識地從女性的觀點去寫女性的思想和感情呢?

答:我不是有意識地這樣寫。在國內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來了美國我才知道這與西方不謀而合,以前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這樣搞。他們都說我是女性文學,非常女性化。

問:所以你同意他們的觀點?

答:我同意。

問:那麼一般中國女作家呢?

答:她們太世俗,不能徹底超脫,不敢跟男作家及評論家們對立。

問:那麼,你跟你愛人的關係呢?

答:我跟他的關係啊,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而且特別悲觀。當時他下放農村,與我哥哥一起。後來運動過了,所有知青都回城了,他一個人住在一個破廟裏,不願走。種一圃菜,想一輩子待在那兒。後來想想還是回來了。他不願意跟社會打交道,除了隔一陣子出去買些菜以外,他根本不出去。

問:他做不做家務?

答:他也做家務,而且他做的多。有一段時期我們開裁縫店,他做裁縫,我寫作。

問:所以你們的關係是平等的?

答:我不知道是不是平等。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文化,不是那種不識字的沒文化,而是沒有某些中國文人的那種文化,我就喜歡這一點。

問:我在上海期間聽到過,還有在英文期刊上也看到過,有些中國女作家覺得中國男人沒有男子氣概,發表了不少關於男子漢、硬漢的意見。你的看法怎麼樣?

答:我覺得那種說法非常幼稚。

問:所以你覺得這個問題根本不值得談?

答:是的,那種看法非常幼稚。因為中國這個社會幾千年來的文化造成了男人像小孩子一樣,女的相對地就成了陰謀家,權術家……

問:等等,這不是解放以後才出現的說法嗎?

答:我不同意,女人是陰謀家的說法傳統已有。她們希望男人強,而男人已經是這樣了,她們就朝外看,喜歡上所謂硬漢,比如像日本的高倉健,從來都不笑的那個。我有一次跟我的朋友開玩笑說,我如果嫁了像高倉健那樣的男人,我就去吊死算了。

問:你提到女人成了陰謀家,權術家,那麼在當今中國社會裏,是不是因為你是個女人就特別吃香,特別受到優惠呢?比如說,女作家就比男作家容易成名?

答:有些女作家是有這個問題的。她們不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女作家而成名,而是作為男人的附庸而成名的。這種情形還很嚴重地存在著。她們還是男人的玩物,並不是自己成名的。我不像她們一樣,我是靠我自己,所以有些男評論家們對我特別反感。

問:在你一生到今天,你是不是曾經受到歧視,批評,隻因為你是一個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