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 萬彬彬 聖·奧勒佛大學當代比較文學係教授(2 / 3)

問:你自己曾經說過《突圍表演》是你最好的作品,是不是?

答:當時我認為是,後來我寫了比《突圍表演》更好的《思想彙報》。可是我找不到刊物發表,隻好把它切成兩半,一半就叫《思想彙報》。中國的批評家們認為這是寫來諷刺罵人的,所以不讓我發表。其實完全不是這樣。它是以藝術本身為主題,談的都是藝術本身,與外界無關。我把自己的藝術人格和日常自我分成兩個人,藉此來表達藝術家悲涼的處境。

問:那麼另外一半呢?

答:另外一半改得亂七八糟的出版了。但是我出書的時候一定要把兩篇合起來。這篇我非常滿意,國內沒有讀者,但日本有人打算寫評論。

問:你的作品還有哪些外文翻譯?

答:有日文、法文、德文、丹麥文、意大利文等等,都出版了小說集。

問:像你這樣在短短的時期裏出了這麼多書而成名,在文學界裏是一個特別的現象,我們能不能談一談你的作品內容和你的創作經驗?有評論家認為你的小說世界是一個封閉的世界,反理性,反邏輯,與實際生活沒有關係,脫節了……

答:不是脫節,是跟現實世界對立,對立於大家公認的那個現實。

問:一般還認為你在小說中喜歡描寫人性的驚恐不安,時時戒備和偷窺狂的異常情緒,而這些都是負麵的,黑暗的。你認為怎樣?

答:那樣的說法是非常無知的。另外,說我描寫了什麼,是完全不具備讀我的小說的資格的。我不是描寫什麼。我的世界是對立於大家公認的那個世界。我的世界是坐在書桌前用那種“野蠻的力”重新創造的一個世界。可以說是他們所說的妄想狂的世界。問:為什麼是一個妄想狂的世界呢?能不能請你多說明一點?

答:因為我從小就生活在我的那個世界,我對大家所熟悉習慣的世界,對俗話,套話都十分反感。大人說東,我一定說西。我的世界是我創造出來去反那個世俗世界的。他們都非常討厭我。但是我這個世界又與大家所公認所習慣的世界有很密切的關係。我沒有辦法像逃禪或者覓道那樣隱遁到山上去。我就是要反,就是討厭那個世界,所以我才創造了我的世界。

問:你的世界是比別人的更美好呢?還是……

答:那不能那樣比。我認為我的世界是很美好的,他們也許也認為他們的很美好,感受不同。

問:那麼,你感覺的美是什麼呢?

答:我就是用一個兒童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兒童的眼中沒有所謂美醜,也沒有社會化的世俗的東西。比如《黃泥街》裏我寫了糞便,毛蟲,和其他世俗認為是醜的東西,我不認為是醜的。就像小孩子用手抓大便,他們絕不會感覺那是髒的或者醜的。

問:那麼透過文學技巧呈現這些時,你想對讀者傳達什麼信息呢?或者說你想表達什麼呢?

答:我沒有把讀者考慮進去。我是自得其樂,找我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表達,不知不覺地把它寫了出來。

問:讓我用另外的方法提問。我是否可以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個你是不是認為到目前為止,國內沒有一個評論家了解你的作品?

答:除了我哥哥,還有其他的幾個朋友在《文學評論》、 《讀書》上寫的評論以外,沒有人了解。

問:那麼在讀者方麵呢?

答:有,相對而言,國外的讀者比國內的多一點。國內大部分是年輕的朋友,他們喜歡我的作品,發表短文談論。他們認為隻有看我的作品才覺得痛快。

問:國外讀者呢?

答:除了幾個朋友外,日本及美國的讀者比較開放,國內主要是能接受的讀者不多。

問:能不能說詳細一點?

答:文學界一些人批評我的小說的立足點不同,他們站在寫實主義的立場想把我的作品也拖進去。後來我越來越個性化,說自己的話,不說他們的話,他們就不理我了。他們死守著寫實主義,社會寫實主義,新寫實主義,就是不容許別人有不同的觀點。

問:那麼有人稱你為超現實主義,你的看法怎麼樣?去年我聽說一位先生寫評論有獨到的見解,也評過你的作品。由於個人隱私權的關係,我不便直說名字。你覺得他也不了解你的作品嗎?

答:我不同意稱我為超現實主義,我的作品西方人寫不出來。一些人從沒看完我的小說,有的人硬著頭皮看過一兩篇短的,就說怎麼好怎麼好。像《蒼老的浮雲》,有人看不下去,我跟他談過話,問他幹嗎要硬著頭皮看。

問:既然你談到國外,有的評論家把你的作品跟卡夫卡的《變形記》和《局外人》(或作《異鄉人》)互相比較,說你們很相似,你怎麼說?

答:我不同意。我們的主題也許有相通的地方,但是我們完全不同。卡夫卡是我喜歡的作家之一。他具有女性化的感受,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非常細膩精致的感受。但他是受過教育的,雖然透過變形扭曲,但是仍有思想結構。我是憑空杜撰,憑自己的本能力度造成自己的語言,照我的想象和直覺愛怎麼寫就怎麼寫。

問:你是故意打散結構?故意這麼寫?如果照你這樣說,憑直覺和想象寫,讀者怎麼了解你的作品呢?

答:我也不是出於故意,但一寫出來就這樣。我不管讀者。我的腦裏隻有那麼一兩位讀者。這就是為什麼我寫《思想彙報》時暗示讀者與藝術家之關係,還有藝術本身,日常自我和藝術自我的矛盾。我就處在這個矛盾之中。一方麵希望有讀者,沒有讀者的文學是失敗的文學,理性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一方麵我還是要寫,我寫的時候心裏又總有那麼一兩位讀者。非常矛盾。

問:這倒是可以了解的。西方也有作品不是為市場或者讀者而寫的。問題不在這裏。有人批評你專寫齷齪的、髒的,甚至說你太陰冷、太冷酷,缺少愛心,隻寫黑暗麵。